柳新初笑着解释道:“楚儿姑娘不大懂人心,买瓷器的人大多喜欢自在挑选,你嗓门儿亮得能传到街巷那头,买主听着会觉得闹得慌。再说瓷器是娇贵物件,需细看釉色有没有瑕疵,再用手摸摸刻花够不够光滑,哪能像卖萝卜白菜似的,用大嗓门吸引顾客?”
此话说得有些道理,楚儿无言以对,只能听他继续讲道理。
“方才有位公子本来朝咱们摊位瞧来,结果你这么一喊,他立刻转头看向别处,估摸着是怕被咱们摊位的买主给缠住。记着,真心想买的人更愿意慢慢细瞧,你这么急着吆喝,买主反倒觉得你想快些将东西脱手,说不定还会怀疑咱们的瓷器有什么不显眼的毛病。”
苏沐瑶在一旁听着想着,觉出几分道理,她对楚儿说:“新初说得有道理,你需认真跟着他学。我坐在这儿歇会儿,歇够了再回家,你趁此机会多向他请教。”
楚儿明白姑娘的心思,笑着点点头,又对柳新初说:“姑娘夸你,说明你有本事,可要好好教我?”
柳新初客气道:“多谢沐瑶姐姐夸奖,楚儿姑娘要是真心想学,每日抽时间跟我卖货,再多多观察来往顾客,自然会慢慢积累起经验。”
暂时没有买主前来,楚儿决定还是赶快替姑娘打探:“你的经验该不会都是在裴家窑坊学的?”
“那还用问?我之所以能出道,要感谢裴老爷。”
“恐怕还得感谢你姐姐吧?她要不是给裴老爷当姨娘,你哪有机会?”
柳新初倒不忌讳谈及此事,神色坦然道:“也不全是,我进裴家窑坊那会儿是因为掌柜见我机灵,一点就透,后来裴老爷才瞧上我姐,自然对我格外照顾。”
柳新初的机灵让人觉得他有些滑头,可他说话倒坦诚,苏沐瑶对他的印象好了许多,继续坐在一旁听二人聊天儿。
楚儿又问:“听说你家住在柳家庄?”
“楚儿姑娘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该不会背地里调查过我?”
“我哪有那么闲?现在没客人跟你瞎聊几句,要不我们两个杵在这儿多没意思?”
“说的也是。”
楚儿继续发问:“你这么优秀,我要是裴老爷绝不会轻易放你,真想不通,他怎么舍得让你来苏家摊位?”
“裴家窑坊有更优秀的伙计,我根本不算什么。裴老爷之所以让我来,是因我是自己人,信得过,才将我放在苏家摊位。说明裴老爷甚是关心未来的儿媳妇,自然会对苏家照顾有加。”
听了柳新初的话,苏沐瑶更觉得裴老爷人不错。顺便也想起裴公子,既然两人已订亲,出发前还应告知他一声。
楚儿打趣道:“你将我家姑娘唤作沐瑶姐姐,你的姐夫是裴老爷,等明年我家姑娘嫁给裴公子,你再如此唤她,不合适。”
“明年再改口也不迟。”
“你准备怎么改口?”
“大不了唤作东家。”
正说着有人前来挑选瓷器,是一位妇人。
柳新初迅速换成卖货人的模样,用温和的声音问:“大嫂想挑件合用的?”
妇人抬头看他一眼,指着执壶问:“这壶看着釉色倒亮。”
“正是苏家窑场新出的。”柳新初拿起执壶,没急着夸好,反而侧过壶身让妇人细看,“您瞧这圈缠枝纹,刻得深了些,边缘难免有点毛糙,摸起来不够顺滑。釉色青中带黄,看着鲜亮,可凑近了瞧,能看到几处小气泡,不算精细活儿。”
妇人愣了愣,反倒有了兴致:“那你还摆出来卖?”
“实不相瞒,这执壶是窑场里试新釉时烧的,不算完美。”柳新初把壶递到妇人手里,语气诚恳,“却胜在胎骨厚实,装热水不烫手,寻常家用是足够的。您瞧这壶嘴,弧度合适,倒水时不易洒,把柄握着也趁手。因为有些许瑕疵,价钱比柜上的好货便宜两成,您要是不讲究细处,倒很划算。”
站在摊位另一头的苏沐瑶一边听着,一边悄悄抬眼打量柳新初。他说话时眼神坦荡,既没夸大优点,也没隐瞒缺陷,还把合用之处说得实在,倒是位实诚的伙计。
妇人掂量着执壶,又听他细细说了清洗保养的法子,笑着点头:“你这小伙子实在,就冲你这话,我买了。家里平常用的,不需要多精细。”
柳新初连忙用纸盒将壶包好,接过钱时又多叮嘱一句:“刚烧好的瓷器火气重,您回去先用温水泡两天再用,不容易裂。”
妇人笑着应声满意地离开。
楚儿凑过来嘀咕道:“你把瑕疵说那么清楚,不怕买主听了不买?”
柳新初笑笑:“卖东西要懂得观察买主。刚才那位大嫂衣着朴素,也没有涂脂抹粉,她手摸执壶时,我瞧过她的手,皮肤粗糙,指节处发黄,还有几道裂纹,指甲上也不是很干净,一看便知是干粗活之人。这类买主更注重器物是否实用,价格是否实惠,她才不在乎影响美观的小瑕疵,我才敢跟她照实说,她不仅不会觉得瓷器有问题,还会觉得我实诚,是个可信的卖家。你也看到,有瑕疵的执壶被顺利卖出。”
楚儿不得不佩服柳新初:“还是你厉害。”
听到这里,观察到这里,苏沐瑶总算对柳新初放心:“新初,让楚儿看会儿摊位,我带你去吃粉汤羊血。”
柳新初笑了笑,拒绝道:“沐瑶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作为伙计哪有随意离开摊位的道理?沐瑶姐姐不必担心我中午用饭的事,裴家饭庄自会有人将午饭送来,我在这里用了便是。”
真没想到,未来的公爹如此细心,将伙计的午饭都帮忙解决:“你现在给苏家看摊位,怎么好意思吃裴家的饭?”
柳新初解释道:“沐瑶姐姐不必挂心,裴老爷说了,裴家饭庄的人每日都要送饭来裴家窑坊,顺便给我捎上,一点儿都不麻烦;他还说,让你不必为此事费心,安心拉坯刻花。”
此刻的苏沐瑶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上天眷顾,遇到裴家这等好人家。她甚至想,等嫁过去后定要好好孝敬公婆。
“既如此,裴老爷的好意我欣然接下。”苏沐瑶说完,想起去儋州之事,向柳新初叮嘱道,“过几日我会前往儋州,来回需三四个月,这段时间辛苦你帮苏家看好摊位。”
柳新初听说过苏家之事,他不便多问:“看摊位是我分内之事,沐瑶姐姐尽管去忙重要的事,等你回来后,若发现账目对不上,尽管拿我是问。”
苏沐瑶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带着楚儿去吃粉汤羊血。
她们出了陶韵巷,来到一家售卖粉汤羊血的摊位,要了两碗,两人开吃起来。
楚儿边吹着夹起来的粉边说:“我瞧着柳家小哥不错,姑娘这下可以放心了。”
苏沐瑶低头吃了一口羊血:“是不错,我可以放心前往儋州。”
“姑娘不打算带我吗?”
“我不在,家里更需要你。”
“那好吧,我不跟着姑娘,既帮姑娘照顾好夫人,也会抽时间到摊位上瞧一瞧,顺便将每日卖货的银子收了。”
苏沐瑶本想继续聊,一抬头瞧见裴少棠笑着向她走来。
她放下筷子,招呼道:“裴大哥怎么在这里出现?这个点儿你应该在窑场才对。”
裴少棠靠近后在苏沐瑶身边坐下,也要了一碗粉汤羊血,笑着说:“我爹让柳新初前来帮你卖货,我不放心,过来瞧瞧。结果他说你刚走,带着楚儿来吃粉汤羊血。我一猜就是这家,便急急忙忙赶来。”
楚儿觉得自己再坐下去不大合适,便端着碗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了。
苏沐瑶并未阻拦楚儿,继续向裴少棠说:“我本打算吃完粉汤羊血去找你,既碰上那就边吃边说。”
裴少棠关切地问:“你有事找我?”
“过几日我要去儋州看望父兄,离开的时间久,需向你说一声。”
“儋州遥远,你一个人去让我怎能放心?不如我陪你?”
裴少棠的眼神透着真诚,苏沐瑶甚是心动:“裴家窑场事多,恐怕你抽不开身。”
“有我爹,我离开一阵不打紧。倒是你,一个姑娘家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
“你真的想陪我一起去?”
“那还能有假?苏伯伯和明朗兄离开耀州那日,我被窑场的事给绊住,没抽出时间与明朗兄道别,心中一直揪心此事,正好趁此机会亲自前往儋州见他一面,也好全了与他多年的友情。重要的是,我想亲自告诉苏伯伯,苏家将你交到我手中,他可放一百个心。”
苏沐瑶着实被感动,忍不住答应道:“你若真想去,那就跟着。”
裴少棠听后大喜,他想要趁机握住苏姑娘的手,她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刚要的粉汤羊血被摆上,裴少棠笑着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
他第一次与一位姑娘在街边用饭,而且还是真心喜欢之人,面前这碗普通的粉汤羊血变得格外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