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薇在地板上坐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四肢被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硌得生疼,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沉沉的墨黑逐渐转为灰蒙,她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踉跄着爬起来。
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屏幕漆黑,映出她此刻苍白憔悴、眼窝深陷的脸。头发散乱,昂贵的套装也皱巴巴地沾上了灰尘,哪里还有半点陆总平日里的精致与威风。
她走到充电器旁,插上手机。等待开机的几十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屏幕亮起,信号格重新出现的瞬间,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再次拨打了那个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依旧是那个声音。
但她似乎已经麻木了,只是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拨着,仿佛这样就能打通那个已经决意离开的世界。
直到手机因为频繁拨打而微微发烫,她才像是终于认清了现实,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那个被自己扔在那里的绒布盒子。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再次打开了它。
那只女表安静地躺在天鹅绒衬垫上,钻石切割面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她记得昨天,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他也是这样拿出一个盒子。只不过那个盒子粗糙简陋得多,是他自己用木头打磨的,里面放着一个他亲手雕刻的、会旋转播放他们“结婚照”(实则是PS合成)的音乐盒。
当时她正为了一个项目焦头烂额,林皓又恰好打来电话约她晚上参加酒会。她心情极差,看到他拿出那个寒酸的东西,又看到周围同事投来的那种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目光,一股邪火猛地就窜了上来。
她记得自己当时一把抓过音乐盒,看也没看,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塑料桶壁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江辰,你能不能别再弄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破烂玩意儿来丢人现眼?”
“看看你这副样子!再看看林皓学长!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我陆薇怎么会嫁给你这种废物!”
那些刻薄尖锐的话语,当时说得多么顺畅解气,此刻就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反扎回她自己的心上,密密麻麻地疼。
他现在……是不是正在某个地方,用她买的那只男表,看着时间,嘲讽着她的可笑和活该?
陆薇猛地合上盒子,胸口剧烈起伏着。
不行!不能这样!
她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就算是一场交易,就算她刻薄冷漠,可这三年来,他吃她的用她的,住着她的别墅,凭什么他说走就走?就算要结束,也应该是她陆薇来说!
对!找到他!必须找到他!
一股偏执的劲头支撑着她几乎崩溃的情绪。她重新拿起手机,不再拨打那个无用的号码,而是直接打给了私家侦探。
“是我,陆薇。”她的声音因为一夜未眠和情绪激动而沙哑不堪,“给我找一个人,江辰。照片和信息我稍后发给你。动用一切资源,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知道他在哪!价格不是问题!”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武装起自己。她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女人,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拍打着脸颊。
水珠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分不清是冷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江辰身上现金不多,信用卡没动,他肯定会想办法赚钱。他最可能做的就是接一些设计的私活,或者……
陆薇眼神一凝,立刻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帮我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一个叫江辰的人,向国内任何一家设计公司或者工作室投递简历,或者有任何承接 freelance 设计项目的记录。对,立刻去查!”
她就不信,他能完全脱离过去的生活痕迹!
处理完这些,她才稍微感觉找回了一点对局面的掌控感。她换下皱巴巴的衣服,重新化上精致的妆容,用粉底仔细遮盖住眼下的青黑,试图恢复成那个无坚不摧的陆总。
然而,当她下楼准备去公司时,却发现早餐桌上空空如也。
往常,无论她起得多早或多晚,桌上总会摆着温热的早餐,中式西式换着花样,旁边还会放着一杯根据她当天状态调配的养生茶或咖啡。
今天,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桌面,和空气里残留的、属于昨天的、已经彻底冷透的食物余味。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沉默地自己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食材塞得满满当当,都是他采购的。可她看着那些东西,却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
她甚至不知道米放在哪个柜子里。
最终,她只拿出一瓶冰水,喝了几口,那冰冷的温度一路冻到胃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种细枝末节的不便,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无声无息地刺着她早已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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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州。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细软的白沙晒得滚烫,湛蓝的海水一波波涌上沙滩,带来凉爽咸腥的海风。空气里弥漫着慵懒和自由的味道。
与陆薇那边的兵荒马乱截然不同。
一家面朝大海的简陋青年旅舍天台,江辰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T恤和沙滩裤,坐在阴凉处的躺椅上,膝盖上放着一台屏幕有些旧的笔记本电脑。
他带着降噪耳机,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偶尔停下来,看着屏幕上的设计图纸思考片刻,或者拿起旁边的速写本勾勒几笔。
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黑发,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他的神情专注而平静,眼神里没有了在陆薇身边时的沉寂和压抑,反而透出一种重新被点燃的、内敛的光芒。
旁边的小圆桌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冰柠檬水,杯壁上凝结着水珠。
“嘿,江辰!”一个穿着花衬衫、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端着两杯刚榨好的果汁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歇会儿,尝尝这个,老板娘刚摘的芒果,甜掉牙!”
小伙子叫阿亮,是这家青旅的老板,也是个热情的本地通,性格开朗得像这里的阳光。
江辰摘下耳机,接过果汁,笑了笑:“谢了,亮哥。”
“跟我客气啥!”阿亮一屁股在旁边空着的躺椅上坐下,吸溜了一大口果汁,看着江辰的电脑屏幕,“啧啧,又在画图啊?你们搞设计的真是辛苦,跑出来玩还得干活。”
“接了个小活,赶点进度。”江辰喝了一口果汁,冰凉爽甜,味道确实很好。
“你说你,看着年纪轻轻的,手艺这么好,跑我们这小地方来窝着干嘛?”阿亮是个自来熟,这几天早就跟江辰混熟了,“失恋了?出来散心?”
江辰敲击键盘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淡淡笑了笑:“算是吧,换个环境。”
“我就说嘛!”阿亮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没事儿!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看我们这儿,天蓝海阔,美女也不少!回头哥带你出去转转,保证你什么烦恼都忘了!”
江辰只是笑笑,没接话。他并不需要忘记,他只是需要重新开始。
阿亮看他似乎不想多谈感情的事,便识趣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琼州哪里海鲜最便宜,哪个海湾最适合浮潜,哪家的清补凉最正宗。
江辰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感受着这种陌生却充满生机的烟火气。
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谁的丈夫,没有人会用那种或怜悯或鄙夷的眼神看他。他只是江辰,一个会画图的设计师,一个普通的旅客。
这种简单和自由,是他过去三年里从未奢望过的。
做完手头最后一点修改,将设计稿邮件发给客户,江辰合上电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靠在躺椅上,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美景,听着耳边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感受着阳光温暖的抚摸。
无名指上,那圈苍白的戒痕依然明显,但似乎不再那么刺痛了。
他抬起手,看着那痕迹,眼神平静无波。
死过一次的人,总会格外珍惜重新呼吸到的空气。
至于那些前尘往事,那些人……
就让他们都留在那座冰冷的坟墓里吧。
他端起剩下的柠檬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种新生的畅快感。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他常用的那个手机——那个手机下了飞机取出SIM卡后,就和陆薇有关的一切一起,被锁进了行李箱最底层,再也不会开机。
震动的是他在当地临时买的便宜手机,里面只存了阿亮和几个刚认识的、一起拼船出海钓过鱼的驴友的号码。
他拿起手机,是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江先生,您母亲留下的那本旧相册里,夹着一张老照片背面的字,您或许会想看看。】
江辰的眉头瞬间蹙紧。
母亲的老相册?照片背面的字?
这个人是谁?怎么会知道母亲相册的事?又怎么会知道这个他的新号码?
一种极其突兀而不安的感觉,悄然攫住了他。
仿佛那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的过去,并不甘心就此放过他。
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