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海风依旧温热咸湿，阿亮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晚上去哪里吃烧烤最划算，但江辰却感觉周遭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了。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凝固在了那条突兀的短信上。

屏幕的光亮映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母亲的老相册……照片背面的字……

这个人是谁？

知道他母亲的存在并不算稀奇，稍微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但知道他母亲有一本老相册，甚至知道相册里某张照片背面可能写着什么……这就绝非寻常了。

那本相册，是他母亲最珍视的遗物之一，里面记录了他从小到大的点滴，以及母亲家族一些早已模糊的往事。母亲去世后，他仔细整理过，每一张照片都看过，有些背面确实有母亲娟秀的字迹，标注着时间、地点，或是一些简短的心情。

但这条短信的语气……“您或许会想看看”？

带着一种笃定的、仿佛掌握着什么秘密的诱导。

更重要的是——这个号码！

这是他刚到琼州才办的本地号码，除了青旅老板阿亮和几个这几天刚认识的、连他全名都不知道的驴友，根本没人知道！

陆薇？她或许能通过关系查到他的航班信息，但绝无可能这么快精准定位到这家偏僻的青旅，并且拿到他这个临时号码。

一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

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挣脱，却没想到阴影依旧如影随形，并且以一种更诡异、更难以捉摸的方式缠了上来。

“嘿，江辰？发什么呆呢？听到我说的那家生蚝店没？巴掌那么大个儿！”阿亮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辰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按熄了手机屏幕，将那串陌生的号码和那条令人不安的信息隔绝在黑暗之后。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听到了，亮哥。晚上再说，我……我先回房处理点事。”

说完，他拿起电脑和手机，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站起身，快步走下天台。

阿亮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挠了挠头，嘀咕道：“奇奇怪怪的，接个短信跟见了鬼似的……”

回到那间只有一张床、一个风扇的简陋房间，江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海风。

他重新点亮手机，盯着那条短信。

发件号码是一长串毫无规律的数字，看起来像是某种网络虚拟号码，无法回拨，也无法查询来源。

他尝试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这串号码，毫无结果。

对方是有备而来。

目的是什么？

勒索？威胁？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

知道母亲相册细节的，极有可能是过去认识的人，甚至可能是母亲那边的远亲？但母亲娘家早已没什么来往，而且那些人怎么可能知道他现在在这里？还用这种方式联系？

或者……是陆薇用了某种他想不到的手段？先是用这种诡异的信息扰乱他，然后再出现？

不是没有可能。以陆薇的性格和资源，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她那种掌控欲极强的人，绝不可能轻易接受他的脱离。羞辱和愤怒可能远大于失去他本身的痛苦。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像是陆薇的手法。她更可能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咆哮，或者派人直接把他“请”回去，而不是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方式。

江辰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条短信上。

【……您或许会想看看。】

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个饵。

对方在赌，赌他对母亲过往的好奇，赌这件事对他足够重要。

他确实被勾起了疑虑。母亲的一生清苦简单，会有什么样的秘密，值得别人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

沉默了片刻，江辰眼神沉静下来。

他并没有回复那条短信。

既然对方主动找上门，并且似乎有所图谋，那么静观其变，等待对方下一步动作，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主动回应，只会暴露自己的情绪和弱点。

他将这个陌生号码记录下来，然后删除了这条短信。

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将那股不安驱散。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蔚蓝的大海和嬉戏的游客。几分钟前，他还觉得这里是无忧无虑的天堂，此刻却感觉那片蔚蓝之下，似乎也潜藏着未知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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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集团总经理办公室。

陆薇像一头困兽般在铺着昂贵地毯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和优雅。

几天过去了，私家侦探那边毫无进展。江辰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琼州的空气里，找不到任何消费记录、住宿登记，甚至连一张清晰的监控画面都没有。他仿佛刻意避开了所有现代化的追踪手段。

银行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那张附属信用卡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她派去琼州的人更是如同无头苍蝇，在偌大的旅游城市里毫无方向地乱转。

这种彻底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她几乎发疯！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她猛地抓起来，语气极冲：“说！”

电话那头的小杨吓得声音都变了调：“陆、陆总……林皓先生来了，说想约您中午一起用餐……”

“没空！让他滚！”陆薇想也没想就吼道，直接摔了电话。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江辰，哪里还有心思应付林皓！那个男人居然敢这样耍她！居然敢！

她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办公室。她需要回家，或许……或许还能找到什么她遗漏的线索？那本相册？那些旧物？也许里面藏着能找到他的信息？

一路飙车回到别墅，她再次冲进那间客房。

散落一地的东西还保持着那天的样子，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她像是疯了一样，扑到那堆旧物前，开始疯狂地翻找。相册、书籍、旧模型……她粗暴地抖落着，试图找出任何一点可能指向江辰去向的蛛丝马迹。

她拿起那本相册，一页页快速地翻过，手指用力地划过那些带着温暖笑容的照片，心里却只有焦躁和愤怒。

为什么找不到？！他到底能去哪里？！

她的目光最终又落在了那张飘落在地的诊断报告上。

慢性肾功能衰竭（尿毒症期）

肾移植手术

这几个字眼再次刺痛了她的眼睛。

肾移植……

她猛地想起一件事。

当年，父亲把调查报告给她的时候，似乎随口提过一句，说江辰母亲病情恶化很快，原本的肾源匹配出现了问题，情况很危急，所以那笔钱几乎是救了急中的急。

当时她只顾着看江辰的照片，评估这个“结婚对象”的样貌是否顺眼，根本没往心里去。

肾源……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她混乱的脑海。

她立刻拿出手机，翻到一个几乎从未联系过的号码——当年负责处理那笔“交易”的、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知道所有内情的老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传来：“大小姐？”

“钟叔！”陆薇的声音急切得甚至有些尖利，“当年江辰母亲换肾的事情，所有的医疗记录，肾源来源，所有的细节！我全部都要！立刻发给我！”

电话那头的钟叔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大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这涉及病人隐私……”

“我不管什么隐私！”陆薇几乎是吼了出来，“我就要知道！立刻！马上！这对我很重要！”

钟叔在那头又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好的，大小姐。我尽量去查一下当年的档案。不过时间太久，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尽快！”陆薇挂了电话，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查这个。只是一种强烈的、毫无道理的直觉。仿佛抓住这根稻草，就能牵扯出找到江辰的线索。

她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满地的狼藉，大口地喘着气。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响了一下。不是工作号，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号码。

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海外号码发来的加密邮件提示。

标题只有简单几个字：【关于您丈夫江辰】

陆薇的心猛地一跳！

她立刻点开邮件，需要输入密码。发件人附了一行提示：【您丈夫母亲的 maiden name】

江辰母亲的娘家姓？她依稀记得好像听江辰提起过一次，是个很不常见的姓氏。

她尝试着输入了几个可能的拼写。

错误。

又试了一次。

还是错误。

就在她焦躁得想要砸手机时，钟叔的邮件先到了。

里面是几份扫描的旧文件截图。有医院的诊断报告、手术同意书、费用清单……还有一份器官捐献协调中心的档案副本。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直到落在捐献档案的某一栏上。

【匿名定向捐献者】

下面有一个捐献编码和一行小字备注：【经协调，与受捐者张蕙兰（患者）之子江辰达成初步意向，后因捐献者突发意外身亡，匹配终止。】

陆薇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

【与受捐者张蕙兰（患者）之子江辰达成初步意向】

初步意向？什么意向？

江辰和他母亲匹配的肾源捐献者之间，能有什么“初步意向”？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她的脑海！

她颤抖着手，再次看向那份器官捐献协调中心的档案副本，目光疯狂地搜索着每一个细节。

然后，她在档案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个被模糊处理、但依稀能辨认的签名栏附件标记。

旁边印着一行小字：

《自愿捐献肾脏知情同意书》及《定向捐献意愿声明》签署人：江辰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陆薇的头顶炸开！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冰冷得没有任何知觉。

自愿捐献肾脏？

定向捐献？

签署人……江辰？！

所以他当年……不仅仅是需要钱支付医疗费和寻找肾源……

他原本……是打算把自己的一个肾，捐给他母亲？！

那笔她给出的钱，不仅仅是支付了医疗费和债务，更是……更是中断了他捐肾的念头？或者说，买下了他原本打算用来救母亲的肾？！

所以，他这三年，不仅仅是在用婚姻和尊严偿还钱……

还是在……

陆薇猛地捂住了嘴，一股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席卷了她，胃里翻江倒海。

她终于有点明白了，明白他最后看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空洞绝望，明白他为什么会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那不是矫情，不是夸张。

那是字面意义上的……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后，彻底心死的漠然。

而她，却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施舍了一个身份，一场交易。

手机从她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屏幕还亮着，那条来自海外陌生号码的加密邮件提示，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密码解锁。

但陆薇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满地狼藉和那张刺眼的诊断报告，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耳边只剩下自己失控的心跳声，和那句反复回荡的、冰冷的话。

——【签署人：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