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守着他的 “解忧杂货铺” 三十年,见过的奇事能装一麻袋 —— 有拿鸡蛋换酱油的,有借老虎钳修自行车还带包糖的,可最近柜台那只掉漆木盒里,总躺着件更奇的东西:一封没写收件地址、邮票还贴反了的信,信封上就歪歪扭扭画了个太阳,旁边写着 “收信人:妈妈”。
这信的主人,是隔壁单元的高中生小宇。这孩子每周五放学准来,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往柜台前一站,声音跟蚊子似的:“陈爷爷,要张 80 分的邮票。” 老陈递过去,就见他攥着邮票和信纸,蹲在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对着空气嘀咕半天,末了既不投邮筒,也不揣兜里,反倒绕回柜台,把信和邮票一股脑塞进 “旧物周转箱”,跑之前还得拍两下盒子:“妈,这周我数学又进步了,就是选择题错了仨,你别嫌我笨啊。”
老陈心里跟明镜似的 —— 小宇妈去年冬天走的,走之前还来铺子里买过热水袋,说 “我家小宇写作业手凉,得捂个热乎的”,当时还笑着说等开春了,要给小宇织件带太阳图案的毛衣。哪成想,开春的花还没开,人就没了。
这天周五,小宇来得比平时晚了半小时,眼眶红得跟兔子似的,手里的信纸揉得皱巴巴的,连平时必买的邮票都忘了要,蹲在铺子门口的台阶上,脑袋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跟只受了委屈的小刺猬似的。
老陈泡了杯加了冰糖的橘子水,递过去时还故意 “哎” 了一声:“你这孩子,蹲这儿挡我做生意啦!快起来喝口热的,凉了就跟你上次忘在这儿的牛奶似的,得扔!”
小宇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子抽得跟小水泵似的:“陈爷爷,我爸…… 我爸把我之前写的信都扔了!他说我净干没用的,不如多刷两道数学题,还说我总想着我妈,是故意跟他作对……” 说着眼泪又掉下来,砸在橘子水杯壁上,溅起小水花。
老陈心里一软,从柜台底下拖出个铁盒子,掀开盖子,里面躺着本蓝皮笔记本,封面磨出了毛边,页脚还夹着片干了十年的枫叶 —— 这是他老伴生前记日记的本子。他把本子往小宇面前一递:“你瞅瞅,这是你陈奶奶的‘秘密本’,她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往上写两句。今天写‘老陈炒的白菜太咸,不如我做的’,明天写‘院子里的月季开了,跟当年谈恋爱时老陈送我的那盆一样红’。我眼神不好,字写得跟蚯蚓爬似的,可我总觉得,只要我还记着,她就没走远。你想跟你妈说话,不一定非得寄信,写这儿面,她看得见。”
小宇翻开本子,指尖摸着泛黄纸页上洇开的水渍,突然 “噗嗤” 一声笑了 —— 有一页写着 “今天跟老陈吵架,因为他把我的花浇多了水,气得我吃了两碗饭”,后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叉着腰瞪眼睛。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下来,他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哭腔:“陈爷爷,这本子…… 能借我用用吗?我想把想跟我妈说的话,都写在里面,就像跟她聊天似的。”
“拿去,不用还!” 老陈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要是嫌纸不够,我这儿还有一摞稿纸,都是当年你陈奶奶囤的,质量好着呢,写起来不洇墨。”
接下来三天,小宇没再来。老陈心里犯嘀咕,琢磨着是不是老周还在跟孩子置气,正准备晚上拎袋苹果去看看,就见小宇的爸爸老周,拎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杵在铺子门口,脸憋得跟熟透的西红柿似的,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信纸,指尖都快把纸捏破了。
“陈…… 陈哥,你帮我瞅瞅,这字…… 这字写得还行不?” 老周把信纸递过来,老陈接过来一瞧,好家伙,上面的字写得跟打桩机砸出来的似的,有的地方墨水透了纸背,还有两处写了又划掉,最后一行歪歪扭扭写着:“老婆子,小宇数学考了 62 分,没跟你说吧?他嘴硬,其实偷偷高兴了一晚上。我今天煮了面条,没你做的好吃,小宇说想喝你熬的玉米粥了。”
老陈憋着笑,指了指柜台的旧物盒:“你知道不?你家小子每天都来这儿‘寄信’,怕你担心,没敢跟你说。你扔他的信,他躲在门口哭了半宿,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老周一听,眼睛瞬间就红了,手也开始抖:“我…… 我哪是嫌他写信啊!我是怕他总钻牛角尖,耽误了学习,更怕他一个人憋着,憋出病来!那天我扔完信就后悔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看见他房间灯亮到半夜,还以为他在跟我赌气……”
老陈把那本蓝皮笔记本从盒子里拿出来,又把老周的信纸叠好放进去:“你把这个放回去,你家小子明天准来。他比你机灵,一看就明白。对了,下次跟孩子说话别跟吵架似的,你那嗓门,隔壁王婶都以为你在拆家。”
老周脸更红了,挠挠头嘿嘿笑:“知道了陈哥,下次我跟他好好说,跟他好好说。”
第二天下午,小宇果然来了,背着书包刚进门,目光就黏在了旧物盒上。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先是看见自己的蓝皮笔记本,接着就摸到了那张皱巴巴的信纸。展开一看,他的手顿了顿,眼泪 “啪嗒” 就掉在了 “玉米粥” 那三个字上,可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跟憋不住笑似的。
“爸?” 小宇猛地回头,就见老周拎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跟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似的,手里还攥着袋小宇爱吃的草莓味橡皮糖 —— 那是小宇妈以前总给他买的。
“儿子,” 老周把保温桶往柜台上一放,声音放得特别轻,“我…… 我熬了玉米粥,跟你妈以前熬的一样,放了两把冰糖。还有这个,你小时候爱吃的橡皮糖,我在超市找了半天……”
没等老周说完,小宇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声音闷闷的:“爸,我还以为你不想我妈了,还以为你嫌我烦…… 我写那些信,就是想跟我妈说说学校的事,不是故意跟你作对。”
“傻小子,” 老周抱着儿子,声音也有点发颤,手拍着小宇的背,跟哄小时候的他似的,“爸怎么会不想你妈?你妈走的那天,我在厨房看见她腌的咸菜,都没敢跟你说我哭了…… 以后咱们俩,每天都给你妈写句话,写在那个本子上,好不好?”
小宇使劲点头,从书包里掏出笔,翻开笔记本,一笔一划写:“妈,今天我跟爸爸和好了,爸爸熬的玉米粥比你做的甜一点,不过也很好喝。我数学考了 62 分,下次争取考 70 分,你等着看呀!”
写完,他抬头看向老陈,眼睛亮晶晶的:“陈爷爷,我能买两张邮票吗?一张贴我写的这页,一张贴爸爸写的那页,邮票贴正了,妈妈就能更快收到了!”
老陈从柜台里掏出两张崭新的邮票,上面印着金灿灿的向日葵,故意逗他:“不用买,爷爷送你!不过你可得跟你爸说,下次再敢扔你信,我就把他借我老虎钳三个月没还的事,跟全小区的人说!”
小宇 “噗嗤” 笑了,老周也挠着头嘿嘿笑,耳朵尖都红了,赶紧接话:“早还了早还了,上次给你放柜台底下了,你忘啦!” 原本堵在父子俩心里的那堵墙,就这么被两封没寄出去的信、两张贴正的邮票,拆得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每周五下午,杂货铺里就多了道固定风景 —— 小宇趴在柜台前写日记,笔杆握得紧紧的,时不时咬着笔头皱眉,那认真劲儿,跟解数学大题似的;老周站在旁边看,手里总攥着块抹布,时不时擦两下柜台,其实眼神全落在本子上,还会突然插一句 “你妈以前煮玉米粥,都要先把玉米泡两小时,煮的时候得用小火慢慢熬”;有时候小宇写 “学校的樱花开了,我摘了片花瓣夹在本子里,粉粉的特别好看”,老周就凑过去,从兜里掏出张压平的樱花书签,小心翼翼夹在那页旁边:“你妈最爱樱花,当年我们结婚,她还非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每年开花都要拍好多照片。”
老陈则在旁边煮着橘子水,橘子皮的清香飘满整个铺子,他偶尔给父子俩递块水果糖,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他还特意在旧物盒旁边摆了个小花瓶,每天换一支新鲜的向日葵,有时候是小区花坛里摘的,有时候是隔壁花店老板送的 —— 老板说 “陈叔,你这儿天天这么热闹,我送你花,沾沾喜气”。
有天早上,天刚亮,老周就拎着个大保温桶来,桶盖一掀,玉米粥的香味就飘了出来。他非要给老陈盛满满一碗:“陈哥,你尝尝,这是我跟小宇一起熬的,凌晨五点就起来泡玉米了,按你说的放了两把冰糖,甜得刚好。小宇昨天还说,要是没有你那本笔记本,我们俩还不知道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呢,非得让我多给你带点。”
老陈舀了一勺,温热的粥滑进喉咙,甜丝丝的暖意从胃里传到四肢百骸。他看着窗外的太阳慢慢升起来,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柜台里的笔记本上,向日葵邮票在光线下金灿灿的,突然觉得:有些信,不用寄到邮筒里;有些思念,不用写在地址栏上。只要心里装着人,手里握着暖,哪怕邮票贴反了,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爱,也能顺着风,飞到天上,飞到那个一直牵挂着他们的人心里。
而他的 “解忧杂货铺”,哪里只是个卖东西的地方?它更像个小小的 “思念驿站”,装着邻里的家长里短,装着没说出口的软话,还装着父子俩慢慢愈合的心意,把平凡日子里的小别扭、小委屈,都熬成了暖乎乎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