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我们去找‘镜湖’。”
楚绯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坚冰,砸碎了沼泽地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站起身,黑衣沾满泥泞,脸色苍白,身体因脱力和内伤而微微摇晃,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锐利得能刺破最浓重的瘴雾。
“既然躲不过,”她看向容珩,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那就掀了这棋盘,看看那‘门’后,到底藏着什么鬼!”
风声掠过,吹动她额前散落的发丝。
容珩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看着她眼底那不容置疑的、甚至带着点同归于尽意味的疯狂,一时间竟忘了收回手。
他见过她冰冷,见过她狠绝,见过她脆弱,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炽烈。像一块被逼到绝境的寒冰,不是融化,而是轰然燃烧起来,要拖着整个世界一起焚尽。
他缓缓收回手,俊美的脸上那抹苦涩和疲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取代。
有震惊,有担忧,但深处,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强行点燃的……火光。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平日那种慵懒玩味的笑,而是带着点沙哑,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畅快。
“好啊。”他应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既然你想玩把大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泥渍,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桃花眼里已重新凝聚起神采,不再是之前的算计深沉,而是一种近乎锐利的锋芒。
“镜湖踪迹缥缈,但并非无迹可寻。”他走到楚绯面前,目光与她平视,“它们追寻‘门’,需要庞大的能量和特定的‘坐标’。能量,或许来自那批‘镖货’,或者类似的东西。而坐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楚绯紧握的玄铁指环上。
“很可能,就在这指环,或者……你身上。”
楚绯瞳孔微缩:“我?”
“业力反噬,重生之魂,与‘门’之力共鸣的体质……”容珩列举着,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件器物,“你对它们而言,或许本身就是最特殊的‘坐标’。”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仅仅是棋子,更是钥匙本身?是“镜湖”和“菩提”最终的目标?
楚绯心底寒意更盛,但随之涌起的却是更加汹涌的斗志。
“那就更好。”她冷声道,“省得我去找他们了。”
她转身,不再看那片令人不安的枯林,目光扫过茫茫沼泽,辨明一个方向:“走。”
“去哪?”容珩问。
“回黑沼镇。”楚绯脚步未停,“最危险的地方,往往线索最多。毒菩萨死了,他的老巢,总该留下点东西。”
而且,岳霆临终前提及,毒菩萨并未能打开所有玄铁箱。或许,还有箱子留在黑沼镇某处!
容珩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快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
“现在回去,可是自投罗网。夜枭恐怕已经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
“那就看看,谁的网更结实。”楚绯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自信。
经历方才生死一线,体内那指环残留的冰冷力量虽带来剧痛,却也仿佛打通了某种桎梏,她对惊鸿剑法和自身力量的掌控,似乎踏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体内藏着“神明”碎片、随时可能爆发的千机阁玉衡。
两人不再言语,运起轻功,向着黑沼镇方向疾掠而去。速度竟比来时更快了几分。
* * *
再次踏入黑沼镇,气氛已然不同。
镇子依旧破败泥泞,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和恐惧。街道上行人稀少,且个个行色匆匆,面色惶然。
酒肆“瘴气之源”所在的区域更是被一股肃杀之气笼罩,显然夜枭并未完全撤离。
楚绯和容珩并未直接靠近,而是绕到镇子边缘一处废弃的吊脚楼,居高临下观察。
只见酒肆外围,隐约有黑衣身影闪动,戒备森严。
“果然还在。”容珩低声道,“像是在找什么。”
是在找那条地下通道的入口?还是别的?
楚绯目光锐利,仔细扫过酒肆周围的每一寸土地。忽然,她眼神一凝。
在酒肆后方一处极其隐蔽的、堆满腐烂木料的角落,泥土的颜色似乎与周围有细微差别,而且……过于平整了。
“那里。”她指向那个方向。
容珩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好眼力。像是……最近被动过。”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悄无声息潜行过去。
避开夜枭的巡逻,来到那处角落。仔细探查下,果然发现了一块被巧妙伪装过的翻板机关!上面甚至还有未干透的泥脚印!
有人比他们先一步下来了?是夜枭?还是……其他势力?
容珩指尖微动,无声地撬开机括。
翻板悄然开启,露出下方黑黢黢的通道,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涌了上来。
楚绯毫不犹豫,率先跃下。容珩紧随其后,并反手合上了翻板。
通道比想象中更深,一路向下。血腥味越来越浓。
终于,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和一个较为开阔的空间——像是一个简陋的密室。
密室内一片狼藉,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打斗。两具黑衣尸体倒在血泊中,是夜枭的人!他们的致命伤并非刀剑,而是某种极其霸道的内力震碎了心脉!
而在密室角落,一个半人高的玄铁箱被强行撬开了一半!箱盖扭曲,露出里面黑沉沉的内部。
一个穿着夜行衣、身段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俯身在那个被撬开的箱子前,似乎正在查探着什么。听到身后动静,她猛地回头!
月光石微弱的光线下,露出一张姣好却冷若冰霜的脸庞。柳眉杏眼,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握着一对奇特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刺。
看到楚绯和容珩,她眼中瞬间闪过极大的惊愕和警惕,短刺横在胸前,厉声喝道:“你们是谁?!”
楚绯的目光却越过她,死死盯住了那个被撬开一半的玄铁箱,以及那女子脚边散落的……几片破碎的、仿佛某种玉石般的碎片,还有一小滩……难以形容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着的……胶质物体?!
那是什么?!难道就是岳霆看到的……“活的东西”?!
与此同时,楚绯手中的玄铁指环,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地嗡鸣起来!直指那个箱子和那诡异的胶质物体!
那冷若冰霜的女子显然也注意到了指环的异状,她看看指环,又看看楚绯,眼中的惊愕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夹杂着狂喜和贪婪的神色取代!
“守钥人……?!”她失声惊呼,手中的短刺幽蓝光芒大盛,“真是……天助我也!”
话音未落,她竟毫不犹豫,身形如电,直扑楚绯!手中短刺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取她咽喉!目标明确——杀人夺宝!
楚绯眼神一寒,长剑瞬间出鞘!
就在两人即将短兵相接的刹那——
“住手!”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暴喝,如同惊雷般在密室入口处炸响!
一道灰影疾掠而入,快得不可思议,竟然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插入两人之间!
只听“叮叮”两声脆响!
那冷面女子凌厉的双刺和楚绯的长剑,竟被来人用一柄看似普通的青铜烟杆轻描淡写地同时格开!
巨大的反震力道让两人同时后退半步!
灰影站定,是一个穿着朴素灰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
他手持一杆青铜烟锅,目光如电,先是在那冷面女子身上一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惊蛰!不得无礼!”
那被称为“惊蛰”的冷面女子似乎对老者极为敬畏,立刻收刺后退,虽有不甘,却不敢违逆,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楚绯……手中的指环。
老者这才转向楚绯和容珩,目光在楚绯手中的指环上停留一瞬,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随即抱拳,语气竟带着几分客气甚至……敬意?
“老朽唐突,惊扰二位。手下人鲁莽,还请海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夜枭的尸体和那个被撬开的箱子,叹了口气。
“看来,二位也是为了这‘祸源’而来。”他看向楚绯,眼神凝重无比,“姑娘,你手中的指环既已苏醒,想必也知‘门’之险恶。此间之事,绝非一人一派所能应对。”
“老朽忝为‘巡夜人’当代守夜者。”他缓缓报出名号,目光灼灼地看着楚绯,“不知姑娘,可愿听老朽一言?可知你楚家‘守钥’一脉,真正要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又可知,那‘镜湖’所求,若真的得逞,这世间……将会是何等浩劫?”
守夜者?巡夜人?
又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号!
楚绯握紧嗡鸣不止的指环,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老者,又瞥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被称为“惊蛰”的女子,以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玄铁箱。
棋局未破,棋手却越来越多。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
她迎上老者的目光,眼神冰封,毫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