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第一个感觉是光。不是那种温和的,让你想伸懒腰打哈欠的阳光。是那种恶毒的、赤裸裸的、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直接扎进你眼睛里的强光。
我几乎是刚冲出来就被它干趴下了。眼睛疼得像要炸开,瞬间就泪流满面,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能死死闭着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那种刺眼的白茫茫里疯狂旋转。
然后就是风。
鬼哭狼嚎一样的风。它在旷野上毫无遮拦地横冲直撞,卷起漫天黄沙和 god knows what 的碎屑,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打在身上脸上,生疼。那风劲儿大得吓人,好几次我都觉得脚下一飘,差点被它直接卷走。我不得不半弯着腰,像根稻草一样顽强地钉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挪。
嘴里,鼻子里,早就灌满了沙子,磨得慌,还带着一股子浓烈的、从来没闻过的怪味儿。像是铁锈、尘土、还有某种东西腐烂了很久很久以后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呛得人直恶心。每呼吸一口,嗓子眼都火辣辣的疼。
这就是外面?
这就是他们嘴里那个除了辐射和死亡,屁都没有的地表?
我他妈的真该听他们的话!
过了好半天,眼睛才勉强能睁开一条缝,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带着重影。我眯着眼,艰难地打量四周。
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比避难所最深处的仓库还要沉。
碎了。一切都碎了。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各种各样建筑的残骸。扭曲的钢筋像巨兽的骨头一样刺破水泥块,支棱着,指向灰黄色的、看不到一丝云彩的天空。残破的墙壁上留着焦黑的灼烧痕迹和大片大片剥落的印子。地面坑坑洼洼,堆满了瓦砾和碎玻璃,根本找不到路。
寂静。
那种寂静比避难所里循环系统的嗡嗡声可怕一万倍。风还在嚎,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生命活动的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死亡的寂静,压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心慌得厉害。
我爸……他就是被带到了这种地方?
一想到这个,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他一个在避难所里待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受得了这个?那些混蛋会把他带去哪儿?
我必须找到他。
这个念头成了支撑我没瘫软在地上的唯一力量。
我抹了把脸,手上立刻沾满了混合着泥沙和眼泪的污渍。我看了看身后,那扇巨大的气闸门早就严丝合缝地关上了,仿佛从未打开过。那冰冷的金属表面,把我熟悉的一切,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现在,只剩下我了。还有怀里这个屏幕碎得像蜘蛛网一样的记事板,和口袋里那把老旧的工具刀。
工具刀……我爸给的。
我把它掏出来,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稍微让我混乱的心跳平稳了一点点。至少,还有件他的东西在身边。
得找个地方躲躲。不能一直待在这开阔地里。这风沙太大了,而且……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我。是一种毛茸茸的、让人脊背发凉的感觉。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里跋涉,鞋子很快就灌满了沙子,沉得要命。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得时刻小心脚下,别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或者掉进暗坑里。
辐射?哪里辐射强?哪里能躲?我完全抓瞎。避难所里学的那些地表生存知识,跟眼前这真实的、残酷的景象一比,苍白得像个笑话。
我只能凭着本能,朝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巨大建筑内部的方向挪动。那地方看起来相对完整一点,至少有几面墙还没完全塌,能挡挡风。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风沙声也小了些。空气里那股腐烂的怪味更浓了,还混合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和……别的什么说不出的臭味。
地上开始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生锈的空罐头盒、破烂的塑料布、烧剩下的木炭灰烬,甚至还有一些散落的、细小的骨头……分不清是什么动物的。
这里有人待过?或者……至少最近有人来过?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既有点害怕,又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如果有人,是不是能打听点消息?他们见过那帮带着狼头标志的混蛋吗?
我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压低身子,尽量不发出声音。手里的工具刀握得更紧了,汗涔涔的。
转过一堆塌下来的水泥板,前面似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大厅。角落里,好像堆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什么?
我屏住呼吸,眯着眼仔细看。
那似乎是一堆破烂的毯子或者衣物,鼓鼓囊囊的。旁边还扔着几个空瓶子。
是流浪汉睡觉的地方?他还在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慢慢靠了过去。万一……万一他能帮我呢?
越走越近。
那团东西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好像……不像是人躺着的样子。那形状……有点奇怪。
而且,那股浓烈的腐臭味,好像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终于,我走到了那堆东西面前。
看清那是什么的瞬间,我的胃猛地一抽,差点把胃酸全吐出来!
那不是一堆破烂!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已经高度腐烂、几乎只剩下骨架和些许干枯皮肉粘连着的尸体!它以一个极其扭曲、痛苦的姿势蜷缩在那里,身上的衣服破烂得看不出原色,空荡荡的眼窝直勾勾地对着天花板。
而在那尸体旁边的水泥地上,被人用可能是红色油漆或者……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画着一个粗糙、狰狞、无比刺眼的图案——
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
和我口袋里那枚芯片上刻的,一模一样!
嗡——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冻成了冰。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咯咯作响。
恐惧。
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冰窖一样的恐惧,从头到脚将我彻底淹没。
我猛地后退一步,脚跟绊在一块碎砖上,一屁股重重摔倒在地。手肘磕在尖锐的石子上,疼得钻心,但我完全顾不上。
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狼头标记,还有标记旁那具可怕的尸骸。
他们干的。
是那帮自称来自三十二号避难所、那个叫“血狼”的杂种和他的人干的!
他们不仅抓了我爸,他们还在外面杀人!他们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屠宰场?!
我爸……我爸他……
一个更恐怖、更让我浑身发冷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他会变成这样吗?像这具尸体一样,被随意地丢弃在某个废墟的角落,慢慢腐烂,旁边画着那个该死的狼头标记?!
“不……不会的……”我听到自己发出一种极其细微、颤抖得不像话的声音,像濒死小动物的呜咽。
我不能待在这!我得离开这!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疼,像只受惊的兔子,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有光的地方,疯狂地逃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那个标记远点!离那具尸体远点!
我一口气冲出那栋阴森的建筑,重新扑进那漫天风沙和刺眼的阳光里。虽然外面同样危险,同样令人窒息,但至少……至少没有那个狼头,没有那具尸体。
我靠在一段断裂的矮墙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风一吹,冷得直哆嗦。
完了。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
外面根本不是什么希望之地。这里是地狱。而我,一个连怎么找干净水喝都不知道的避难所居民,竟然妄想在这里找到我爸,对抗那帮凶残的暴徒?
我靠什么?靠这把小破工具刀吗?还是靠这个碎屏的记事板?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快要没过我的头顶。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巨大的无助感压垮的时候,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脚下的沙土地。
风刚刚吹开了表面的一层浮沙,露出了下面一点不一样的颜色和痕迹。
那是什么?
我下意识地蹲下身,用手拨开更多的沙子。
看清那是什么之后,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是脚印!
不止一个人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