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天堑
书名:仙君命犯紫微 作者:沽茗钓鱼 本章字数:3026字 发布时间:2025-10-05


边城内,小将已经将纸笔墨砚取来。纪伶摊开宣纸,笔已蘸墨,落下时却有些沉重。

纪家三代戍守边塞,他的父亲扎根在这里,为着边境的安宁十年如一日受风沙磨砺,尽心尽责,从无徇私牟利。不论是军中部将还是边城百姓都十分爱戴他的父亲。他的哥哥追随父亲左右,义重四方,也是真忠义君子。

因此在父兄死后,才二十岁的他刚接掌将印,纪家军也依旧团结如故,甘心情愿地拥戴他这个少将军。

才有他今日一声令下莫有不从。

如果战争是护国卫民的唯一办法,他愿意沿着父亲的脚步走下去。

只是,他也痛恨极了战争。

战争让他失去了父兄。而沙场上裹尸而还的,有去无还的,不知又是谁的父兄?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南巫又发动了几次攻城之战,晋军靠着城防优势堪堪守住。

边关向王都发了不下十封急报,皆如石沉大海,快两个月了,朝廷那边没有半点回音。

接连应战,兵将折损,五万常驻军剩不到三万。

下半年的粮饷朝廷拖延已久,韩江清点了后方存粮,加上城内百姓送来的,仅够再吃上几日。

纪伶仅仅沉思须臾,便下了决断,“现在起每日粮食减半。”

他知道此令一出势必人心浮动,但援兵和粮草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他得再争取多些时日。


姜东流去了南巫之后,每半月会给他来一次信,这两月也彻底没了消息。纪伶无法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忧思难解的时候,就会把他之前寄来的信笺翻出来看。

姜东流的信总是只有寥寥数言。纪伶每回都会反复地看,然后回上几大页,有时候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啰嗦。

姜东流最后寄来的信里只有一句话。

“哥,我想回家。”

纪伶还没来得及回信,战事就这么开始了。


议事厅里气氛很压抑。

纪伶没有想到,他等了两个月,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绍德帝突发重疾人事不省,太子无端成了逆臣逃出王都。西宫临朝,左相血溅金阶,无数忠良入狱。

內朝乱了。

没有人再顾得上边关。


“朝廷真的不打算管了吗?”

“没有援兵没有粮,军士们天天饿肚子,这战还怎么打!”

“我们这么苦苦撑着究竟为了什么?”

部将们你一句我一句,情绪激愤难抑。

“大家安静。”纪伶的声音淹没在争吵中。

“安静!”纪伶提了声音,威压骤现。

将士们极少见他真动怒,一时皆静下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都是统率一部的将领,底下多少人看着你们,以你们为主心骨。战还得接着打呢,你们先乱了阵脚?”

片刻安静,一人站起来说:“我们跟着纪老将军守了半辈子的边关,他老人家德行风骨为我等敬仰。纪家军没有孬种,保家卫国我们从没想过退缩。可是朝廷置我们于何地?我看不到坚守下去的意义。”

纪伶看了他一眼,也缓缓站起来。他身形并不健硕,在一众粗犷武将中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但他的目光始终坚定。

“朝中政乱我们未知全情,在这个关口我们更要稳住边关。若你们一定要问有什么意义,后方八万百姓便是意义!我们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披坚执锐不能护百姓平安,要吾辈何用?如若真到最后一刻,杀出去,拼个你死我活就是。”

纪伶说得很平静。


可是人散去后,他看着墙壁上父亲留给他的铁弓“伏光”,亦有许久的失神、茫然不定。

韩江还没有离去,纪伶发呆的时候,他就在旁静静看着,并不打扰。

良久,纪伶问他:“韩叔,我有没有做错。”

收起了一身慷慨义气,纪伶像个寻求肯定的孩子。

老将看着他,满含风霜的双目露出了久违的慈爱,说:“将军做的没有错,你父兄在天有灵,会庇佑你的。”

纪伶得了这一句,眼中迷茫褪去,安定下来。

老将从他还是稚儿的时候就跟在父亲身边了,于他是部下,也是师长。父兄死后,韩江便是他踽踽人世间的引路人。


夜里风刮得猛,一阵一阵如哨子厉啸。

天明时纪伶推门而出,外面竟然已经白皑覆阶。

大寒猝至。

边塞每年到了这个节气,是军士们最难熬的时候。

而今年大寒,他的兵,连饭都吃不饱。

粮食再怎么节省,也终于到了要绝尽的时候。

纪伶驻立在阶上,望着白茫茫的天地,眉头不曾舒展。

不能再等下去。要做最后决断了。


这时天井中急急跑来一人。

“将军,”他气未喘定,“我们在城头看见九殿下了!南巫的人把他吊在城下,喊话要我们开城受降。”

纪伶嚯地下阶跑出去。

韩江立在望楼下拦了他的去路,“不要上去。”

纪伶哪里肯听?抬手就去扳韩江按在他肩头的手。老将臂力过人,他一时竟没扳得动。

“韩叔,你别拦我!”

韩江声音暗哑,“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吧,大伙正等你议事。”

“我就去看一眼。”纪伶长吸口气,沉定下来,轻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担心。”

韩江眸中隐忍,到底松了手。他看着纪伶急切跑上望楼的身影,眼眶亦禁不住一红——那城下被悬着的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雪融时寒冷骶骨。

东边日头逐渐升起,明亮朝晖打脸上,姜东流本就模糊的视野却更加混沌了。

他吊在高架上,双手却诡异地垂在身体两侧。两条铁链生生穿过他琵琶骨,好像长在他血肉模糊的身体上。他头歪歪地垂着,头发散在一边,露着脏污而惨白的脸颊。

如果不是那喉间因痛苦而发出的一声呜咽,会让人错觉吊着的只是具尸体。

他被用了药,连昏过去都没有办法。

底下有人用异族语言说着话。他在南巫呆了快一年,能听得懂一点。

“看来你的国家已经放弃你了。”那人仰头有些可惜地对他说。

姜东流毫无反应,连喉间断续的呜咽都死寂了。


纪伶终于明白,为什么韩江不让他上来。

他通红着眼,就这么一眨不眨望着城墙外高架上像破布傀儡一样挂着的人。

满身血污,孤伶伶地吊在那里,面向自己回不去的国土。


哥,我想回家。

那白纸上简短的一句,是姜东流对他最后的诉说。每次翻出这一句,他总能想象出阿流是怎样一副表情,写下这句话的。

纪伶几乎喘不过气,双手死死抠在墙垛上,指腹抠出血来。

他们怎么能对他用这种酷刑?

他该有多绝望?


时间缓慢流逝,这里冬天的日头从不多停留。

天又阴沉下来,大雪将至。

纪伶自虐一般地盯着那道身影不肯移开眼。

一个亲兵走过去,踟躇着开口,“将军,大家都在等您议事……”

纪伶知道他们要议什么事。他动也不动,眸中有一息火光,湮灭在湿凉的雾气里。忽然间他平静得不寻常,连声音也没有一点波澜,“你告诉他们,我已有决断,让他们先散了吧。”

亲兵去了。

雪花无声,开始零落。


夜里,紧闭了两个多月的厚重城门在一声沉浑的声响中打开了一条缝。

月影黯淡,风雪中走来一人一骑。鬼面掩去真容,似从冥府而来。

他停在护城河边,抬首望向对面几十丈外的高架,不再前进。

伏守的士兵里有人发现了他,渐渐骚动起来。对面只有一人一骑,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士兵们只是戒备地看着他,操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不知喊着什么。


姜东流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

隔着风雪,他模模糊糊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鬼面。涣散的瞳孔慢慢聚起了焦距,一个呼吸间,几乎不见起伏的胸口喘动起来,铁链一被扯动,剧痛使他张开了口,却只能发出个嘶哑破碎的声音,像濒死的兽微弱的悲鸣。

纪伶坐在马上,无声看着他。

隔着条河,他们像隔着天堑。谁也走不到彼此身边去。

士兵又在喊话,纪伶恍若未闻,取下了背上铁弓。

对面的士兵还没弄清什么情况,一支箭穿过风雪,终止了姜东流痛苦无望的喘息。

此弓名“伏光”,百丈能穿杨。

这是他父亲生前用的弓。

这是他第一次拉开这弓。


“等我退敌,就去接你回家。”面具下薄唇翕动,有泠泠的水光,沿着冰冷金属滑落……


士兵眼见人质在他们眼皮底下就这么被射杀了,高喝着朝他放箭。

纪伶一扯缰绳决然掉头,策马回城。


韩江在门内等他。

纪伶下马后,“伏光”脱手,落地砸出沉闷的声响。他一步一步向韩江走去,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全力。

他摘下面具,韩江看见爬了满面的泪痕。

“韩叔,我有没有做错?”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悲痛,还有委屈。

老将这回没有应他,只是拿布满老茧的手抹去他脸上未干的痕迹,将他揽进了怀里。

雪下得汹涌,整夜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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