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

一辆公交车沿着一条只有两排车道的狭窄道路行驶。从外表上面看，这辆公交车的体积很小，大约只比体积比较大的家用轿车大一些。车上的座位没有坐满，从每一扇车窗之外往里面看，都能够看到至少一个空着的座位。坐在车上的大部分乘客都是中老年人，并且大多是女性。她们几乎全都拿着东西，有的提着塑料袋，有的提着外表看上去有些旧的手提布袋，还有的用双手紧紧地抓住带滚轮的购物手推车。每一个袋子或者手推车里面都装满东西，有的袋子还鼓鼓囊囊的。只有两个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的两个座位上的人是年轻人。他们完全空着手，连身上的衣服和裤子的口袋里也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两个人的身躯几乎完全隐藏在从车窗照射进来的光芒照不到的区域之内，并几乎完全被阴影遮盖。他们戴在头顶上的帽子和竖立起来的衣领一同遮挡住他们的面庞，让大多数人无法直接看清他们的面容。

公交车缓慢地减速，并在路边的公交站停下。每个人都能够看出，这个公交站十分简陋，不仅没有遮阳棚，也没有公共长椅，只有插在金属杆顶端的塑料站牌。站在站牌旁边候车的乘客也只有一个人，还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的老人仍然站在站牌边缘，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登上这一辆公交车的意思。沿着老人所站的位置往后看，能够看到一片被高大而厚重的围墙牢牢围住的住宅小区。这一片住宅小区全都是老式的楼房，每一栋楼的楼体表面都布满风吹雨打的痕迹或者奇形怪状的磨损痕迹，围墙的表面也满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涂鸦或者小广告留下的痕迹，就连小区面向马路的出入口后方的路都是凹凸不平的。连通出入口和小区内部的道路不仅没有划分人行道和车行道，还根本看不见一个人影。位于马路对面的另外一片相对更空旷一些的住宅小区也是如此。

公交车的前、后两扇车门同时打开。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中年女人先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拉起自己紧紧地握在手里的购物手推车，依次下车。紧接着，坐在最后一排的两个年轻人也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走向公交车的下车门。他们跟在老太太和中年女人身后下车，几乎连脚步声都没发出多少。下车之后，他们立刻停下脚步，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到老太太和中年女人依次走进被老式围墙包裹起来的老旧小区之后，公交车便重新启动，随即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右转。两个年轻男人缓慢地转过身，以相同的速度穿过十字路口，再一同沿着自己脚下的路向前直行。站在公交站牌边缘的老人仍然低着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外表看上去有些反常的年轻人。

两个年轻男人快速地沿着脚下的人行道向前走，丝毫没有再停顿。他们两人脚下的人行道逐渐发生变化，由整齐平坦变为凹凸不平。越来越多的地砖从人行道表面凸起，越来越多的缝隙、凹陷处也开始从人行道表面各处冒出来。很多向上凸起的地砖的形状、颜色、样式都和它们周围的地砖不完全相同，很明显是后填补进去的。位于道路两旁的建筑物也开始逐渐发生变化，逐渐从整齐划一的居民楼、店铺变为老旧而土气的小楼或者平房。大部分的小楼或平房的墙体表面都显露出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布满灰尘、污渍或者涂鸦的痕迹，有些区域还隐约能够看到划痕或者凹陷的痕迹。即使是那些目前仍然在经营的沿街店铺，也是一样。那些早已倒闭的店铺或者处于闲置中的房屋更是脏得不成样子，连安装在沿街一侧的窗框上的玻璃都满是灰尘。透过这些小楼和平房之间的缝隙往远处看，可以看到好几片大小不一的荒地，也能够看到几片被金属围栏牢牢围住的工地或者空地，还能看到一些厂房的墙体轮廓。狭窄的街道两侧几乎看不到多少人影，也听不到多少声音。偶尔有人出没，也是衣衫褴褛的中老年人。

“你确定是在这一片？”

身材较为高挑的年轻男人率先开口，并把目光投向位于斜前方的一家店铺。他看到，一个又矮又瘦的中年女人刚刚从店门中走出来，手里拎着两个结实而粗糙的塑料袋。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中年女人的背影，并眯起眼睛。

“没错。就是这里。”

身材中等且留着一头垂过肩膀的长发的年轻男人不紧不慢地点头，目光直视正前方，说话的声音十分低沉。

“他们几个到没到？”

高个子年轻男人抬起手掌，整理从自己的额头正中央垂落下来的一片额发，将这一片明显比其他的部位长得多的头发向右侧归拢。一道不易察觉的微弱光芒从他的额发表面冒出来，连续闪烁几下，再顺着发根向他的整片头皮蔓延。

“有到的，也有没到的。”

长发年轻男人仍然注视正前方，没有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同伴。两颗微弱的光点开始从他的眼眶深处冒出来，并开始有节奏地闪烁。

“你知道的。他们几个都是分别在不同的区域活动的。要想赶到这儿来，需要时间。”

“那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到这儿来？已经冒出来的‘源泉’不是至少有三个吗？”

高个子年轻男人略微提高嗓音，露出带有几分不满和不屑的神情。他的两颗眼珠瞬间变得更加深邃，看上去有些像是深不见底的洞穴呈现出来的样子。

“这里人少，而且不容易被发现。以我们目前的状态，如果强行在另外两处补充和引导力量，很有可能会造成混乱，甚至是引发灾害。那样的话，即使是这边的普通人，也完全可能在感知不到力量的情况下发现我们。”长发年轻男人不紧不慢地回答。

高个子年轻男人发出一声低哼，把脑袋转向道路的另外一侧，扫视一栋较高的建筑物的顶端。从外表上看，这栋建筑物像是一座用于生产某些产品的小型厂房。无论是高度，还是占地面积，它都明显比周围的小楼或者平房要大，从而显得足够引人注目。只不过，它同样显露出一副早已被废弃一段时间、看不到有人使用或者打扫的样子，连位于顶端的金属顶棚表面都能够隐约看到一层很久没有被清理过的灰尘。

“最重要的是，”长发年轻男人停顿一下，并略微加重语气，“有一个目标，在这一片区域之内活动。这个目标，至少能够被操控，还有可能被我们同化。”

“能被我们同化？”

高个子年轻男人骤然提高音量，露出一副十分吃惊的神态，当即停下脚步，扭过头，注视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同伴。

“你确定？”

“不是我确定的。”长发年轻男人刻意地放慢语速，似乎是在强调什么。

高个子年轻男人当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又露出带有几分不满的表情，却没有说什么。一层浅灰色的阴影开始从他的脸上和手上冒出来，逐渐覆盖他的皮肤，他抬起手掌，用力拉拽自己头上的帽子和竖起来的衣领，随后把双手缩进足够长的衣袖里。微弱的流光隐约从他的身躯表面冒出来，并逐渐穿透他身上的衣物，分别从他的帽子、衣服、裤子和鞋的表面显现出来并以相同的速度流动。

两个男人一同走到两栋看上去几乎一模一样的平房前方，并一同停住脚步。从外表上看，这两栋平房看上去都像是店铺。只不过，它们都显露出一副早已被废弃多日的样子，大门被牢牢地锁住，门和窗户的表面布满灰尘，房屋里面只能看到一些被大片灰尘覆盖的杂物。两人一同转向废弃的店铺，随即一前一后地走进两间平房之间的缝隙，沿着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行的缝隙往前走，走向大片几乎全部紧密地挨在一起的平房和二层小楼中间的深处。整片区域当中的大部分平房或者二层小楼都是用砖石建成的，看上去显得陈旧而笨重。位于平房之间的狭窄通道当中几乎完全看不到有人走动，甚至看不到多少有人在附近居住、生活的踪迹。

很快，两人便一同在一栋平房的墙脚边缘停下脚步。长发年轻男人率先抬起手掌，向自己身边的同伴摆手，随即向斜前方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影也没有任何响声之后，他立即向同伴摆手，随即绕着平房的墙体表面走，走向平房的正门。高个子年轻男人略微皱起眉头，但还是跟在同伴的身后。

两人一同走到平房的正门前方。和周围的其他几栋平房一样，这栋平房也显露出一副早已废弃多日的样子，且显得十分不起眼。房门被一把笨重而布满锈迹的大锁牢牢地锁住，两扇窗户的窗玻璃表面也被已经泛起土黄色的白纸贴得严严实实。站在平房的门外往里看，没有人能够直接看到什么，只能看到堆积在房门、窗玻璃表面的各种划痕和污渍。房门前方的地面上也几乎看不到有人行走的痕迹，连一个完整的脚印图案都看不到。

长发年轻男人率先走到被锁住的笨重房门前方，抬起手臂，张开手掌，用右手掌心对准锈迹斑斑的门锁。微弱的流光当即开始从他的身躯表面冒出来，迅速地覆盖他的身体各处，并完全穿透他身上的衣物。许多道深浅不一的灰色纹路开始逐渐从他的皮肤表面冒出来，并开始迅速扩大、相互融合、相互覆盖，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完整地遮盖住他全身上下除脸庞之外的每一处皮肤。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皮肤也开始迅速地变色，逐渐变成完全如同阴影一般的黑色。几道互相连接又互相重叠的亮白色条纹从他的面庞边缘冒出来，在他的面庞边缘和下巴表面勾画出一个接近椭圆形的不规则形状。一个光团逐渐从他的右手背表面冒出来，发出接近半透明的光芒，并转化成一个由黑、白双色组成的图案。这个图案的形状和他的脸庞显现出来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是一个边缘为白色、内部为黑色、接近椭圆形的不规则形状。

高个子年轻男人同样上前几步，站到长发年轻男人的左侧，抬起左臂，用左手掌心对准门锁。一股微弱的透明气浪从他的身躯周围冒出来，将他的头发吹得向上涌动，并让他的那一片明显更长一些的额发连续转圈。大片看上去如同锈迹或者发霉所造成的痕迹一般的灰色图案连续不断地从他的面部皮肤表面显现出来，再连续不断地互相堆叠、互相覆盖，逐渐将他的脸庞完全变成足以让一部分人感到害怕的深灰色。与此同时，他的手臂和手掌表面则完全变成阴影一般的黑色，连手臂和手掌周围的轮廓也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一团无色的透明光芒从他的左手背表面冒出来，并逐渐形成一个几乎能够完整地覆盖手背的十字形图案。这个十字形图案从外到内分为四层，最外面一层是半透明的，第二层是浅灰色的，第三层是深灰色的，位于中心深处的一层则是黑色的。

锈迹斑斑的大锁逐渐被混杂着黑色和灰色的斑块完全覆盖。不一会儿，一声脆响便从大锁内部响起。被开启的大锁从房门表面掉落下来，径直摔落到地上。紧接着，一连串低沉而诡异的响声先后从平房内部传出来。这些响声像是由多种不同类型的声音混合而成的，其中同时夹杂着类似沉重物体碰撞的声音、类似水流旋涡发出的声音、类似某些物体被撕裂的声音和如同强劲风声一般的声音。

房门缓慢地向内部打开。从门外往里看，房屋内部的整片空间之内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一点亮光，甚至看不到任何物品的外表轮廓，看上去和某些人迹罕至的庞大地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各种低沉而杂乱的响声逐渐减弱，随即完全消失。

长发年轻男人率先走进房门，钻进看上去似乎能够把一切物体完全吞没的黑暗之内。高个子年轻男人跟在身后。

房门悄无声息地重新关闭。掉在地上的大锁表面的斑块也逐渐消散。

不一会儿，另外两个人的身影从房门前方的小路的另外一侧显现出来，并逐渐走向房门。他们的步伐也很轻，几乎完全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