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冰凉书页上“国破山河在”的刹那，李砚的意识被一股磅礴而悲怆的力量瞬间抽离。
眼前不再是窗明几净的教室，而是战火燎天的长安城。
天空被浓烟染成一片灰败的赭色，残垣断壁间，百姓流离失所，哀嚎遍野。
一个身形枯槁的老儒，怀中死死抱着一卷诗稿，在废墟中奔走，他的嗓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对着麻木的人群高喊：“诗不存，则魂不立！国可破，文脉不能断！”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民众的觉醒，而是一队面目狰狞的官兵。
“妖言惑众，煽动民心！拿下！”
冰冷的刀锋架上脖颈，老儒没有挣扎，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诗稿抛向空中。
书页散落，如同千万只绝望的蝴蝶。
官兵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抢过诗稿，轻蔑地丢入火堆。
“烧了这些蛊惑人心的玩意儿！”
火焰舔舐着墨迹，一行行泣血的诗句在烈火中扭曲、挣扎。
就在诗稿即将化为灰烬的瞬间，那漫天飞舞的纸页竟真的化作了无数漆黑的蝴蝶，每一只蝶翼上，都闪烁着一个猩红的、不甘的字。
它们盘旋悲鸣，最后随着一股黑烟，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不是哀诗，是控诉！”
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如惊雷般在寂静的教室里炸响。
李砚猛然睁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
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带着愕然与不解。
历史老师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
而在教室的另一角，那个总是清冷如月的苏绾，此刻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目光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窥探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午休时间，喧闹的走廊里，大壮正抱着一摞比他还高的旧书，哼哧哼哧地跟在李砚身后。
“砚哥，你说你淘这些破烂干嘛，都快发霉了。”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滑，怀中的书山轰然倒塌。
混乱中，一本没有封皮的残破书页划过他的手掌，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嘶……”大壮咧了咧嘴，正要甩手，却惊恐地发现，那滴落的鲜血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竟被那泛黄的纸页贪婪地吸收了进去。
刹那间，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浮现出一行猩红如血的诗句：“吾诗未亡，尔等何惧？”
那墨迹仿佛活了过来，如一条条细小的墨蛇，竟顺着大壮还未愈合的伤口，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皮肉之中！
“啊！”大壮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瞬间僵直。
他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层浓郁的墨色覆盖，肌肉紧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他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用一种不属于他的、充满怨毒的语调嘶吼道：“闭嘴！不准念！不准念出来！”
周围的同学吓得连连后退，场面一度失控。
李砚脸色一沉，没有丝毫犹豫。
他从笔袋中抽出那支陪伴他多年的旧毛笔，手腕一抖，竟无墨自生，笔尖在虚空中疾走，一个苍劲有力的“静”字一挥而就。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他口中低声吟诵，笔尖流淌出的不再是墨，而是一种如清泉般澄澈的意蕴。
这股“泉意”轻柔地覆盖在那张诡异的残页之上，只听得“滋啦”一声轻响，仿佛滚油泼上冰雪，一缕缕黑气从大壮的七窍中被硬生生逼了出来，在空中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最终消散无踪。
大壮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双眼恢复了清明，只是满脸茫然与后怕。
李砚捡起那页残诗，纸上的血色诗句已经黯淡下去，恢复了原样。
他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纸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苏绾的耳中，她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
“从来不是诗有毒，是人心，怕它太真。”
深夜，暴雨倾盆，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罪恶与秘密。
老周，守卷会的资深成员，独自一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铁箱。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用暗红色丝线缝住书脊的笔记，封面上是三个触目惊心的血字——《诗狱纪略》。
这是他兄长的遗物。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是一行稚嫩却坚定的字迹：“弟立志解封天下诗魂，使万民皆可自由吟咏，再无禁忌。”
老周的眼眶湿润了。
他一页页地翻下去，看着兄长的笔迹从工整到潦草，从激昂到困惑。
直到翻至末页，整张纸上都是狂乱涂鸦般的诗句，字迹扭曲，层层叠叠，仿佛无数冤魂在纸上挣扎。
在所有文字的最下方，是几行用指甲划出的血痕：
“他们说我疯了……都说我疯了……可是我真的能听见……我能听见他们在喊救命啊！”
“啪。”
老周猛地合上书，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抱着那本冰冷的笔记，对着窗外无尽的黑夜喃喃自语：“哥，究竟是你太仁慈，还是……这个世道，太冷？”
雨点狠狠地砸在玻璃上，像是无数无声的诘问。
与此同时，李砚再次潜入了学校图书馆的禁书区密室。
他没有理会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禁书，而是凭借着“共情”带来的微弱感应，径直走向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
他敲了敲墙壁，根据声音的差异，很快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
移开砖石，后面竟是一个隐秘的夹层。
他从中抽出一卷用特殊材质制成的、泛着淡淡青光的绢帛。
缓缓展开，一幅古老的图谱呈现在眼前——守卷会初代成员图。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与画像，最终，定格在图谱中央的一位女子身上。
“墨娘”。
画像上的女子，手持一管通体碧绿的青毫笔，眉眼清冷，气质卓绝。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那一点嫣红的朱砂，不似点缀，更像一滴凝固的血泪。
就是她！
李砚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与众不同的力量，正被这幅画像强烈地吸引着，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
那一点朱砂仿佛拥有某种魔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鬼使神差地，李砚伸出了手指，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缓缓地、试探性地，朝着绢帛上那如泣如诉的朱砂泪痣，轻轻触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