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软垫。林澈早已脱了鞋,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软垫上,正好奇地摸索着车厢内壁上精致的雕花。
“可以啊老古董,几天不见,都混成大官了,这排场。”林澈一边摸着一边感叹,
顾迟在林澈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给林澈递过去一杯。
“何止几天啊,自你上次一别,已过去九年有余了。”
“我刚从边关回来,”他啜了一口茶,平淡地解释道,“皇上召我回京述职。”
他看着林澈,目光在他那身格格不入的T恤和牛仔裤上停留了一瞬。
“这次,你打算待多久?”
这句问话很轻,好似只是他一句随意的问候。
林澈正兴致勃勃研究着车厢内一个暗格,闻言手指一顿。他接过顾迟递来的茶杯,杯壁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耸了耸肩,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
“不知道,这破穿越又不归我管。说不定下一秒就把我丢到侏罗纪公园喂恐龙了。”
林澈咂了咂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像是喝可乐一样干脆利落,
“你说三十多年?在你这儿都够改朝换代了吧。在我那边,不过就是从一个寒假,蹦到了暑假。甚至可能只相隔不到一周、一个月。”
他把空茶杯在手里抛了抛,目光在车厢里快速地扫了一圈,从精致的雕花到角落里熏香的铜炉,最后落回顾迟那张被岁月雕琢得更加沉稳的脸上。
“不过你这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顾将军?听起来挺威风的。”
他抬眼看向顾迟,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打量着这位身披铠甲的“新版本”朋友。
顾迟对他的坦诚毫不意外。他将茶壶提起,又给林澈续上水,对他而言林澈会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嗯,边关刚打了几年仗。”他平淡地解释道,仿佛那金戈铁马的岁月只是一段不值一提的过往,
“你要是早来几年,只能在军帐里啃沙子。”
顾迟的目光在林澈身上停留,那眼神深邃,像是透过这个年轻的躯壳,看到了无数次相逢与别离的影子。沉默了片刻,他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一碟精致的桂花糕,推到林澈面前。
“先垫垫肚子。你们那个时代的东西,在这里可找不到。”
林澈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毫不客气地捏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评价着。
“唔……不错!比我上次在……算了,反正比压缩饼干好吃多了!”
顾迟看着林澈狼吞虎咽的样子,目光柔和,他安静地看着,也不说话,只是在林澈噎到的时候,适时地把茶杯递过去。
马车行进平稳,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轻响。车厢内,桂花糕的香甜味儿与淡淡的熏香混合在一起,营造出的安逸气氛让林澈都忘了这是个战乱年代。
林澈风卷残云般解决了大半碟点心,又灌了一大口茶水,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他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将军回京,是不是要升官发财,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他调侃着,忘记了这个时期的顾迟听不懂什么白富美,人生巅峰之类的现代话。
顾迟自动忽略了林澈不时蹦出口的,不属于这个朝代的用词。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底自嘲的情绪。他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吃着,
“皇上召我回京,是为了北境的军权。”
他声音平淡,却让车厢内的空气陡然一凝。即便是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的林澈,也能从以往看过的宫斗剧中清楚的知道,“军权”这两个字的重要性。
顾迟并未看他,目光落在车窗帘子颠簸时露出的缝隙处,窗外街景出现又消失又再出现。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皆然。”
他就用这八个字,轻描淡写地概括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处境。
车轮恰在此时碾过一块凹凸不平的石板,车身轻轻一晃。那碟所剩无几的桂花糕在桌上滑动了寸许,一块糕点边缘的碎屑,无声地落在了黑檀木桌面上,像一场微型的雪。车厢内刚刚那份轻松安逸的氛围,瞬间被这八个字砸得荡然无存,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的单调声响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澈嚼着桂花糕的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他盯着顾迟沉静的双眸,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看透了百年来兴衰荣辱的淡漠。
他咽下口中的甜腻,那股香甜此刻却在喉咙里泛起一丝苦涩。
“我操……”
一句压抑的粗口几乎是本能地从齿缝间挤了出来,打破了死寂。林澈坐直了身体,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顾迟道。
“所以你就准备这么干等着?等着那个什么皇帝老儿把你这只猎犬给炖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躁,眉头紧紧皱起,恨不得伸手把顾迟脑子里的水给晃出来。
顾迟转过头,目光对上林澈那双替他愤怒、不甘、怨恨的眼睛。其中还夹杂着对他的担忧。顾迟牵了牵嘴角,垂眸看着手中茶杯底部留存的茶渣,无奈开口。
“不然呢?领兵造反?”
他用平铺直叙的口吻说出这句足以诛九族的话,平静得如同在问“晚饭吃什么”。他将手中那块只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放回碟中,似乎瞬间失了胃口。
马车恰好在这时停了下来,车夫恭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军,府邸到了。”
“造反就造反!总比伸着脖子等死强!”
林澈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旁人听见,连累了顾迟。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狠劲。他瞪着顾迟,这个不争气的闷葫芦。
顾迟看着他气得通红的眼角,看着他那副恨不得立马替自己去造反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真好,这个世界永远有个人站在他身后,为他着想。
“好了,先进去再说。”
他揉了揉林澈的脑袋,没有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率先起身,撩起了车帘。
带着玉兰花香气的微风拂过,林澈被这阵香风稍微吹散了几分心头的火气。他看着顾迟高大挺拔的背影,对方披着厚重的铠甲,一步步走下马车,气定神闲,哪看得出刚刚的无奈自嘲样。
林澈磨了磨后槽牙,终究还是跟着跳下了车。
他抬头,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出现在眼前。朱红色的高大门楼,门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旁边是对称的两棵玉兰花数,门楣之上,高悬着一面玄底金字的匾额——“靖远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