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晨三点的格子间】
林羡把第27份简历备注“已读不回”的时候，整层办公区只剩头顶的感应灯陪她。
灯亮得发蓝，像一口倒挂的冰棺，把她和工位上那盆多肉一起冻住。多肉叫“钱串子”，同事离职前塞给她，说招财。如今叶片皱得像被熨斗烫过，和主人一起耗干最后一滴水分。
“再撑两小时，就能打卡72小时连轴转。”林羡冲摄像头竖起中指——HR的后台记录着她本月加班时长，冠军墙挂得高高的，像一张催命符。
她把椅背调到最低，整个人滑进去，用羽绒服帽子兜住半张脸，只露一双熬成朱砂色的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03:42，心脏突然跟着“叮”一声，仿佛有人在内耳按下了计时器。
这是本周第三次心律不齐。林羡熟练地点开健康APP，把“睡眠0小时”拖进记录表，顺手在备忘录写下：
【遗愿清单更新——
1. 睡到自然醒；
2. 吃火锅不刷手机；
3. 把辞职信甩老板脸上。】
写完后，她盯着第三条笑出声，笑得太用力，胸腔里那团焦躁的火苗猛地窜到喉咙口，呛得她弯腰直咳。咳完抬头，屏幕弹出最后一条工作消息：
【Lynn，明天九点总部调研，PPT再改一版，加“降本增效”动画。】
发信人时间戳03:45。
林羡“啧”了一声，把电脑合上，金属壳夹到指腹，钻心地疼。她懒得抽回，反而多用了几分力，仿佛要把指甲盖整个夹断，好让疼痛告诉自己——还活着。
【电梯里的陌生人】
电梯下到B1时，里面站着一个外卖员，头盔雾气腾腾，手里拎着两袋黄焖鸡。
香味在密闭轿厢里爆炸，林羡胃袋瞬间扭成麻花。她这才想起，上一次进食是昨天中午的代餐奶昔。
外卖员按亮-2，转头问她：“美女，下去取车？”
林羡摇头，指自己太阳穴：“取命。”
对方被冷幽默冻住，不再搭话。电梯门合拢的缝隙里，林羡看见不锈钢壁映出自己——25岁，面色青白，眼底两团乌青，像被谁拿毛笔蘸了墨，狠狠戳两下。
她忽然想起上周姑妈催相亲的电话：“羡羡，再忙也要谈恋爱呀，女人过了二十五，就像隔夜菜……”
隔夜菜？她现在连当盘菜的资格都没有，顶多算食堂窗口里被挑剩的免费汤，表面漂着两片紫菜，一搅就碎。
电梯“叮”一声到-2，门开，冷风裹着汽油味灌进来。外卖员大步往外走，林羡却愣着没动。
她看见电梯外壁广告屏，正循环播放一条旅游宣传：
“1983，中国最北铁路——牙林线，雪国列车，带你穿越三十年光阴。”
画面上，绿皮火车呼啸而过，车窗里探出一张穿军大衣的姑娘的脸，圆脸杏眼，笑得毫无防备。
那张脸，像极了自己。
林羡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下意识抬手去摸屏幕。指尖碰到冰凉钢化玻璃，广告切换成下一条——AI理财，年化6%。
“错觉。”她低骂一句，走出电梯。
【停车场里的猫】
车位在角落里，白色二手高尔夫蒙着半指厚的灰。
林羡拉开车门，先闻到一股馊奶茶味——上周加班通宵留下的残渣。副驾地板上躺着一只空胰岛素笔，针头弯成九十度，在幽暗灯下闪冷光。
她糖尿病前期，医生让打GLP-1，说能减肥也能保命。可药一针三百，她打不起，把针剂当安慰剂收着，每天看一眼，提醒自己别猝死。
刚系好安全带，窗外传来细弱的“喵”。
一只三花猫蹲在轮胎边，肚皮瘪成纸片，尾巴却竖得笔直，像根求救天线。
林羡降下车窗：“你也加班？”
猫不怕人，走到她手边，用脑袋蹭冰凉的手指。掌心传来微弱心跳，一下一下，像黑暗里唯一的热源。
林羡忽然鼻酸，把猫抱进副驾，拆后备箱的代餐奶昔，倒一半在瓶盖里。猫舔得急切，舌头卷出细小水声。
她盯着猫，轻声说：“等我猝死，你记得啃我脸，别让我烂太久。”
猫抬头，幽绿瞳孔里映出女人自嘲的笑。
那一瞬，林羡想起备忘录里的第三条——把辞职信甩老板脸上。
“要不，今晚就甩？”
念头冒出，像火星落在枯叶，越烧越旺。她甚至想好台词：
“老娘不干了，回去睡三天三夜，谁爱加班谁加。”
可下一秒，手机震动，总部群消息@全体：
【调研提前到八点，迟到按旷工。】
火灭了。
林羡把猫抱出车窗，关门前最后撸一把：“走吧，下辈子别做猫，做资本家，天天让人给你加班。”
猫立在原地，尾巴一点点垂下，像替她说再见。
【归途】
凌晨四点，三环主路空得像被清场。
林羡把音乐开到最大，鼓点砸在耳膜，掩盖心跳紊乱的杂音。
高架上远远看见CBD楼群，玻璃幕墙闪着红光，像一排巨型计时炸弹。她忽然想起大学寝室熄灯前的鬼故事：
“如果四点前你还没睡，就会看见另一个自己，在镜子里对你笑。”
此刻，挡风玻璃成了镜子，倒映出她木然的脸。
那张脸没有笑，却慢慢扭曲，嘴角向两边撕开，像被无形线提拽——
“操！”
林羡猛地闭眼，再睁开，幻象消失
心率120，手心全是汗。她靠边停车，翻找糖块，却只摸到那只空胰岛素笔。
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空调风吹到皮肤上，像冰刀刮骨。
“不能死，至少今天。”
她咬牙，重新启动车子，时速飙到140。
回家，洗澡，换PPT，七点冲去总部——流程像写好的剧本，她只需照演。
【家门口的快递】
电梯上到18层，门口多了一只纸壳箱，胶带缠得密不透风。
收件人：林羡
寄件人：林羡
她愣住，自己从没买过东西。
箱子上贴一张便利贴，字迹潦草却眼熟——是她自己的笔迹：
“别打开，除非你想好好睡一觉。”
落款时间：1983年10月21日。
林羡指尖发凉。
1983？她还没出生。
恶作剧？梦游网购？
理智让她别拆，可疲惫像一只手，推着她蹲下去。
胶带撕开，一缕陈年灰尘味涌出，像从四十年前的旧衣柜里钻出来。
箱子里，静静躺着一件叠得方正的军绿色棉袄，领口缝着一块褪色的布标——
“牙林线铁路民兵 林羡”。
她心脏骤停，耳边嗡鸣。
下一秒，走廊灯“滋啦”闪灭。
黑暗里，军大衣口袋忽地亮起幽蓝屏光——
是她那部早已没电的手机，屏幕自动跳出相册，一张从未拍过的照片缓缓加载：
绿皮火车呼啸，车窗里穿军大衣的姑娘回头，冲她弯眼一笑。
那张脸，与她一模一样。
照片下方，时间戳闪烁——
1983·10·21 03:50。
林羡瞳孔骤缩，伸手想关机。
指尖碰到屏幕的一瞬，世界骤然安静。
她听见自己心跳，“咚——”
灯光再亮时，走廊空无一人。
纸箱、军大衣、手机，全部消失。
只剩地上一张泛黄的车票，印着：
“牙林线，1983，林羡，硬卧03车017号。”
车票背面，一行红字像刚写完——
“上车吧，这次有人替你加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