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深海下的冰山与指尖温度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苏晚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她紧紧握着手机，仿佛那是连接着遥远北城那个男人的唯一纽带。
终于，沈屹辰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调子，听不出任何破绽：“什么是不是我？研讨会出了什么意外吗？”
他还在装！
苏晚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否认的模样。那种刻意营造的距离感，与他方才雷霆万钧的介入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一股无名火混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冲上心头，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音：“沈屹辰，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那个接入会场音频，把王建豪怼得面无血色的人，不是你还能有谁？！”
“哦，你说那个。”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会场音频安保系统有个不起眼的漏洞，恰好我的技术团队注意到了。基于合作伙伴关系，以及维护沈太太乃至沈氏关联企业声誉的考量，适时提供一些‘技术支持’，避免局面失控，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一丝公事公办的评估意味：“事实证明，效果不错。王建豪偷鸡不成，王氏的丑闻反而会成为接下来几天的财经头条。‘晨曦’的关注度和同情分都会上涨。”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用最理性的分析，最冰冷的商业术语，将他所有超出“契约”范围的行为包装得无懈可击！
苏晚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翻涌的情绪无处着落。她咬住下唇，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倔强：“所以，只是为了‘性价比’和‘声誉’？”
“不然呢？”他反问，语气里甚至有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角色，“苏总莫非期待别的解释？”
苏晚被这句话噎得胸口发闷。
期待？她期待什么？期待他承认那近乎失控的维护里，掺杂了一丝一毫的私人情绪吗？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她试图从他的话里找出蛛丝马迹。
“你的技术团队？远在北城，能如此精准地实时切入深圳会场的系统，还能立刻调出王氏的黑料反击？沈总，你的‘团队’未免太神通广大了吧？”她试图戳破他的谎言。
沈屹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嘲弄，不知是嘲弄她，还是嘲弄他自己。“苏晚，你是在质疑沈氏的技术实力，还是低估了我对潜在威胁的信息掌控能力？王建豪和沈振业勾搭在一起，我自然会对王氏的一举一动格外‘关照’。至于会场漏洞……凑巧而已。”
他的话天衣无缝，将所有不合理的细节都归咎于强大的资本、技术和情报力量。
苏晚沉默了。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撬不开他那比金刚石还硬的嘴。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间隙，她敏锐地捕捉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微、极压抑的抽气声，像是忍痛时无法完全控制的生理反应。
紧接着，是纸张翻阅的窸窣声，他似乎在快速处理文件，想要掩饰刚才那一声异响。
但苏晚的听觉此刻敏锐得惊人。
她猛地想起昨晚挂断电话前，他那边传来的、被雨声和怒意掩盖了的急刹车声和闷响。想起他今天不同寻常的、似乎刻意保持的平稳语调和那份过于冰冷的“理性”。
一个念头闪电般击中了她的思绪。
他是不是……受伤了？
所以今天才没亲自飞来深圳？所以刚才那声抽气……
所有的争执、试探、伪装在这一刻忽然变得不再重要。一股更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冲动攫住了她。
“沈屹辰，”她打断了他似乎准备继续的、关于“商业价值”的长篇大论，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带着一丝急切，“你昨晚……是不是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翻纸声戛然而止。
空气再次凝固般的寂静。
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冰冷的对抗，不再是刻意的疏离，而是一种……被猝不及防戳破秘密后的愕然与停滞。
苏晚甚至能感觉到，隔着千里电波，那个男人筑起的坚硬外壳，似乎因此产生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
他没有立刻否认。
这几乎等于默认。
苏晚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声音染上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焦急：“你说话啊！你到底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没事。”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那份刻意维持的冰冷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疲惫的哑涩。“一点小意外。”
“小意外需要你沈总亲自处理到半夜？小意外会让你声音变成这样？”苏晚根本不信，追问道，“你在医院还是在家？”
沈屹辰似乎叹了口气，很轻，却重重地敲在苏晚心上。“在家。只是手臂轻微骨裂，已经处理过了。”
手臂骨裂！还只是小意外？！
苏晚倒抽一口凉气。所以昨晚那声可怕的巨响，真的是车祸！而他，竟然在受伤之后，还忍着痛和她打了那通火药味十足的電話，今天又远程操控，为她解了围……
这一刻，所有因为他“监视”而生的愤怒，因为他“否认”而生的失望，全都消散了，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情绪里有关切，有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明明做了那么多，却一句都不肯认。
这个别扭、固执、永远把真实想法藏在冰山下的男人！
“你……”苏晚喉头哽咽，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责备他不爱惜身体？感谢他的援手？质问他为何隐瞒？似乎都不对。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带着嗔怪和担忧的决定：“我马上改签机票，今晚就回去。”
“不用。”沈屹辰立刻拒绝，语气恢复了些许强势，但底氣似乎不如以往那般足，“研讨会明天还有一天，后续的社交晚宴和几个关键投资者的见面更重要。我这边有人照顾。”
“沈屹辰！”苏晚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持，“你是想让我在深圳提心吊胆地参加晚宴，想着你一个人在家手臂骨折没人管吗？”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
苏晚放软了声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哄劝的语气：“等我回来。嗯？”
漫长的寂静。
久到苏晚以为信号已经中断。
终于，她听到他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只有一个音节，却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妥协，甚至……一丝隐晦的依赖。
苏晚的心尖猛地一颤，一种酸酸软软的感觉弥漫开来。
“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尽快回来。”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路上小心。”他低声道，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带点深圳那家的蝴蝶酥。”
苏晚愣住了。
那家藏在巷子里的老字号蝴蝶酥，是她上次来深圳出差偶然发现，随口在一次家庭聚餐上提过一句，说他居然记住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划过心田，冲散了所有阴霾和不确定。
“好。”她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回答，“给你带最大的一盒。”
挂断电话，苏晚久久无法平静。
她看着窗外深圳依旧灿烂的阳光，却觉得心早已飞回了北城，飞回了那栋冰冷又似乎开始隐藏温暖的别墅。
沈屹辰就像一座深海下的冰山，她以为看清了他的冷硬与庞大，却每一次试探，都能发现水下更令人震撼的部分。那些突如其来的维护，那些别扭的关心，那些深藏的创伤和此刻罕见的脆弱……
她原本坚信只是一场交易的婚姻，似乎正朝着一个完全失控的方向发展而去。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想要阻止这种失控。
……
当晚，苏晚高效地参加了必要的社交活动，婉拒了晚宴后的续摊，以家中有急事为由，成功改签了最晚一班航班。
飞机降落北城时，已是深夜。
北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带着深秋的寒凉。
她拖着行李箱，手里提着那盒精心包装的蝴蝶酥，匆匆走出机场，打车直奔别墅。
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客厅里空无一人。李阿姨大概已经休息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着蝴蝶酥，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主卧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点灯光。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
沈屹辰并没有睡。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衣，靠坐在床头，受伤的左臂打着石膏，用绷带固定在胸前。右手拿着一份文件，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薄唇。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讶异，还有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一闪而过。
苏晚站在门口，看着他难得显得有些脆弱的模样，看着他胸前刺眼的白色石膏，一路上的焦急和担忧终于落地，化作一种实实在在的心疼。
她走进房间，将蝴蝶酥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很轻：“不是说有人照顾吗？怎么还不睡？”
沈屹辰放下文件，目光扫过那盒蝴蝶酥，又回到她带着风尘仆仆的脸上，语气平淡：“还不困。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说了早点回来。”苏晚在他床边站定，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手臂上，眉头蹙起，“医生怎么说？严重吗？还疼不疼？”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沈屹辰似乎有些不适应她这样的目光，微微偏开头，语气硬邦邦的：“不严重。不疼。”
苏晚才不信。骨裂怎么可能不疼。
她看着他故作坚强的侧脸，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石膏边缘，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试探的温柔。
沈屹辰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她的指尖微凉，碰触的地方却像是燃起了一小簇火苗。
苏晚抬起头，望进他骤然变得深不见底的眼眸，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沈屹辰，谢谢你。”
谢谢你在暴雨夜赶来。
谢谢你在千里之外护我周全。
谢谢你这别扭的、从不宣之于口的……可能存在的在意。
沈屹辰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沉沉地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那惯常的冰冷面具碎裂了一道缝隙，露出其下真实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审视过的波澜。
他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缓缓地、有些迟疑地，握住了她尚未离开石膏边缘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温热干燥，带着薄薄的茧，完全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
这是一个超出所有协议条款的动作。
一个清晰无误的、沉默的回应。
苏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暧昧而亲昵，将两人紧紧缠绕。
窗外秋雨淅沥，室内灯光昏黄。
这一刻，没有言语，没有合约，只有交握的指尖和彼此眼中清晰倒映的、无法再忽略的暗涌。
冰山，似乎终于露出了一角真心。
而深海之下，又有怎样的汹涌，在等待着破冰而出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