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才那几乎要把我淹没的绝望，瞬间被一股冰冷的警惕感压了下去。
不是我的脚印。我的鞋印没这么大，也没这么深。这显然是成年男人的靴子印，而且……不止一双！
脚印很乱，互相重叠，踩得又深又狠，像是有人在这里发生过激烈的争执或者……搏斗。其中一组脚印显得特别杂乱无章，甚至有几个地方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向废墟深处。
拖拽……
我爸的脸又一次在我眼前闪过。他被那帮人抓着胳膊，拖着走，挣扎着……
操！
我几乎想都没想，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我猫下腰，顺着那串杂乱拖拽的痕迹，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手指死死攥着那把工具刀，指关节绷得发白，手心全是冷汗。
风还在呜呜地吹，卷起的沙子不停落在那些脚印上，试图掩盖掉这一切。我必须快，必须在它们被完全抹掉之前跟上！
痕迹一路延伸，把我引向一片更加破败、像是被巨型犁耙狠狠翻过一遍的区域。这里的建筑残骸更加细碎，焦黑的痕迹也更多，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让人舌头发麻的腥味好像也更浓了点。
我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踩得极轻，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除了风声，还是他妈的风声。
转过一堆扭曲得像是抽象艺术品的钢筋混凝块，前面的景象让我猛地停住了脚步，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建筑了，更像是一个被炸飞了半边的巨大仓库。地面上散落着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生锈的铁皮桶、破碎的木箱、还有一些我说不上来用途的、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
而就在这片狼藉的中心，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巨大的、惨白惨白的东西。
那不是另一具尸体。至少，不完全是人的尸体。
那看起来……像是什么巨大生物的骸骨！骨架大得吓人，扭曲地瘫在地上，肋骨像一排狰狞的苍白栅栏，刺向天空。头骨的部分破碎不堪，看不出原来是个啥模样，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能塞进我整个脑袋的大洞，对着我。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变异的？！避难所数据库里可从来没提过外面有这种尺寸的鬼东西！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尾巴骨往上爬。这鬼地方不仅有人杀人，还有这种不知道是啥的怪物？我爸他……他到底被带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狱啊？
我强忍着掉头就跑的冲动，目光死死盯着那具巨大的骸骨。不知怎么的，那空洞洞的眼窝，那扭曲的姿势，总让我觉得它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风吹过骸骨的空隙，发出一种低沉的、像是呜咽的哨音。
我打了个冷颤，移开视线，不想再看这瘆人的景象。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骸骨旁边的地面。
那里，半掩在沙土和碎骨里，好像有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颜色和周围灰黄沙土不太一样的东西。
是什么？
我的心跳又莫名地加快了。鬼使神差地，我挪动脚步，绕过那巨大的、令人不安的骸骨，慢慢靠近。
蹲下身，用手拨开上面的浮土和碎屑。
那是一个玩偶。
一个旧得看不出原色的布玩偶，脏兮兮，破破烂烂，一条胳膊快掉了，用粗糙的线勉强缝着。玩偶的脸上，用两颗褪色的、暗淡无光的黑色玻璃珠子当做眼睛。
它就那么安静地躺在沙地里，躺在这具庞大恐怖的骸骨旁边。
这诡异的对比，让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谁会把一个小孩的玩偶丢在这种地方？丢在这么个怪物的尸体旁边？
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把它捡了起来。布料的触感粗糙僵硬，沾满了沙尘，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气味。
我捏了捏，里面填充物似乎也板结了，硬邦邦的。
就在我准备把这诡异的玩意儿扔掉时，我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玩偶背后一道粗糙的缝线处。那里摸起来……好像里面塞了点什么别的东西，不像只是填充棉。
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冲动，压过了恐惧和恶心。
我看了看手里那把老旧的工具刀。刀刃虽然小，但看起来很锋利。
深吸了一口气，我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沿着那道粗糙的缝线，割开了玩偶的背部。
里面果然是发黄板结的旧棉絮。我屏住呼吸，用刀尖轻轻拨开。
一个东西，从棉絮里露了出来。
不是玩具零件。
那是一小片薄薄的、泛黄的硬纸片。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很不规则。
纸片上，用某种可能是烧焦的木炭或者深色矿石磨成的粉末，写着一行歪歪扭扭、极其稚嫩，却又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格外刺眼的字：
**他们骗人。龙城是坏蛋。**
字迹下面，还画了一个简单得可怜的房子，房子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叉。
像一道闪电，猛地劈進了我的脑海！
龙城……龙城科技？！
这不是建造了我们避难所，号称在末日中拯救了人类，给了我们“净土”的公司吗？
他们骗人？他们是坏蛋？
这……这是一个孩子写的？在这片废墟里？在这具巨大的骸骨旁边？
混乱的信息像潮水一样冲击着我。31号设施的指令覆写、行为诡异的“新郎”、来自地表的绑架者、画着狼头的尸体、巨大的未知生物骸骨、还有这个藏着指控字条的破旧玩偶……
所有这些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它们之间仿佛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但我却怎么也抓不住！
龙城科技……到底做了什么？
大寂灭……真的就像教科书里写的那样吗？
避难所……真的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唯一的希望吗？
我感觉自己过去十几年所认知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受到了最猛烈、最残酷的冲击。世界观像脚下的碎玻璃一样，咔嚓作响，濒临破碎。
就在我盯着那张泛黄的字条，脑子里一片惊涛骇浪的时候——
咯噔。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小石子滚动的声音，从我身后不远处传来。
非常轻，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
但我听到了！绝对不是风吹动碎石的声音！那更像是什么东西……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人！
就在附近！在看着我！
我猛地攥紧那张字条和玩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倏地转过身，工具刀横在胸前，惊恐地扫视着周围的废墟。
断墙。瓦砾。扭曲的金属。还有那具巨大的、惨白的骸骨。
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卷起沙尘，在一片死寂中打着旋儿。
是我听错了？太紧张出现幻听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肋骨生疼。我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
毫无异常。
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那么一丝丝的时候——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具巨大骸骨黑黝黝的眼窝洞口。
就在那一片深邃的黑暗里。
我好像……看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环境的……反光？
就像是……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正正地……凝视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