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晨光与暗箭

指尖相触的温热尚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的无声张力几乎让人窒息。

苏晚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屹辰掌心的纹路和那份不容忽视的力量，他握得不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她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的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让她心悸，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就在苏晚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或者这个沉默的牵手会持续到地老天荒时，沈屹辰却先一步松开了手。

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她探究的视线，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只是仔细听，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处理研讨会后续的对接？”

方才那片刻的失控与流露，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只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便迅速被冰冷的洋流吞没，海面再次恢复平静无波。

苏晚的心随着他抽离的手，莫名空了一下。

但她很快稳住心神。这才是沈屹辰，习惯性退缩，用理性筑起高墙。逼得太紧，只会让他逃得更远。

她敛起眼底的情绪，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好，你也早点休息。伤口别碰水，需要帮忙就叫李阿姨，或者……叫我。”

她最后两个字说得轻而自然，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

沈屹辰喉结微动，没应声，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苏晚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主卧。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抬手看着方才被他握过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触感。

心跳，依旧快得不像话。

这一夜，苏晚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总仿佛能听到隔壁房间轻微的动静，担心着他是否因伤口疼痛而难以入眠。

第二天清晨，苏晚早早起床。

她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居服，下楼时，李阿姨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太太，您回来了。先生他……”李阿姨脸上带着担忧。

“我知道，他手臂受伤了。”苏晚点点头，走进厨房，“早餐我来准备吧，炖个有利于骨头恢复的汤。”

李阿姨有些惊讶，随即欣慰地笑道：“好的好的，先生知道您这么关心他，一定很高兴。”

苏晚动作利落地开始处理食材，没有接话。他会不会高兴，她可说不准。那个男人心思深似海。

汤在灶上小火慢炖着，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苏晚端着一杯刚煮好的咖啡，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楼。

主卧的门依旧虚掩着。她轻轻推开，发现沈屹辰已经醒了，正试图用一只手和牙齿配合，笨拙地系着睡袍的带子。因为手臂固定着，动作显得十分狼狈，额角甚至沁出细密的汗珠。

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看到是她，动作一顿，脸上迅速掠过一丝尴尬，随即被惯常的冷峻覆盖，只是耳根处似乎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

“咳，”苏晚忍住笑意，走过去，极其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带子，“需要帮忙就说话，沈总这么要强，伤口二次撕裂更麻烦。”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紧实的腹部肌肉，两人俱是微微一僵。

苏晚屏住呼吸，故作镇定地快速帮他系好带子，然后退开一步，将手中的咖啡递过去：“尝尝，手冲的，没加糖没加奶，你应该喜欢。”

沈屹辰看着她，眼神复杂，沉默地接过了咖啡杯。

他抿了一口，浓郁的香气在舌尖化开，温度恰到好处。

“怎么样？”苏晚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像是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沈屹辰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只淡淡“嗯”了一声。

又是这样！苏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莫名觉得，他这副别扭的样子，竟比平时那副冰冷面具要顺眼得多。

“早餐好了，你是下楼吃，还是我端上来？”她问。

“下楼。”沈屹辰放下咖啡杯，试图用一只手撑起身子。

苏晚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未受伤的右臂。

她的靠近带着清晨淡淡的馨香，沈屹辰身体再次僵硬，却没有推开她。借着她手臂的力量，他稳稳地站了起来。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苏晚抬头，能清晰地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空气再次变得暧昧起来。

沈屹辰率先移开目光，声音低哑：“谢谢。”

“不客气，契约精神嘛，互相帮助。”苏晚松开手，故作轻松地调侃，率先转身下楼，掩饰自己微烫的脸颊。

早餐桌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苏晚细心地将汤吹凉，放到他面前。沈屹辰用餐动作依旧优雅，只是速度慢了许多，显然单手十分不便。

他几次尝试去切盘中的煎蛋，都显得有些笨拙。

苏晚看不下去了，直接伸手拿过他的盘子，自然地将他那份煎蛋切成小块，然后又推回到他面前。

“……”沈屹辰看着眼前被切得整整齐齐的鸡蛋，动作顿住了，抬眸看她，眼神深邃。

苏晚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喝自己的汤，小声嘟囔：“看什么，效率第一。沈总的时间不是很宝贵吗？”

沈屹辰没说话，默默拿起叉子，吃掉了她切好的鸡蛋。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空气中飘着食物的香气，这一刻，竟有种寻常夫妻般的宁静与温馨。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沈屹辰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陈默。

他接起电话，按下免提，方便自己操作。

“沈总，”陈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凝重，“董事会临时通知，一小时后召开紧急视频会议。”

沈屹辰眉头瞬间蹙起：“什么事？”

“是关于……昨天深圳研讨会上的风波。有几位董事对您……或者说，对那个匿名介入会场的声音，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和担忧。认为这有损沈氏一贯稳健低调的形象，甚至可能引火烧身，激化与王氏的矛盾。尤其是沈振业董事，言辞最为激烈。”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

沈屹辰面色不变，眼神却瞬间冷了下去，如同覆上一层寒霜：“知道了。准时接入。”

挂断电话，餐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他们是冲我来的。”苏晚放下勺子，声音冷静，“是因为我，才让你陷入这种非议。”

沈屹辰抬眼看她，目光锐利：“与你无关。沈振业只是想借题发挥而已。即便没有昨天的事，他也会找到别的借口。”

“但毕竟给了他这把枪。”苏晚眼神沉静，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一小时的会议准备时间足够了。沈屹辰，把我接入会议。”

沈屹辰挑眉：“你要做什么？”

“既然是因我而起，自然该由我亲自解决。”苏晚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带着她特有的自信与锋芒，“顺便，也让各位董事重新认识一下，你沈屹辰的‘合约妻子’，除了会惹麻烦，到底还有什么价值。”

她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怎么，沈总不敢让我面对你的董事会？怕我搞砸？”

沈屹辰凝视着她，她站在晨光中，身姿挺拔，眼神明亮而坚定，仿佛没有任何困难能将她击倒。

他冰冷的心湖，似乎又被投下一颗石子。

这一次，涟漪扩散得更远。

他薄唇微启，声音听不出情绪：“陈默，一会把会议接入权限和相关信息，同步给太太。”

电话那头的陈默显然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回应：“是，沈总！”

一小时后，书房。

沈屹辰坐在主位，面前是巨大的显示屏。他换上了熨帖的西装衬衫，遮住了手臂的石膏，只从袖口露出一点白色边缘，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冷厉。

苏晚坐在他侧后方的一个分屏画面里，同样穿着正式的职业装，妆容精致，神情从容淡定，仿佛即将参加的不是一场针对她的批斗会，而是一场普通的商业谈判。

视频会议接通，屏幕上陆续出现多位董事的身影，大多面色严肃。沈振业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脸上带着伪善的担忧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

“屹辰啊，”沈振业率先发难，语气痛心疾首，“不是叔叔说你，昨天深圳的事，你也太冲动了！我知道你是想维护……苏小姐，”他刻意停顿，强调“苏小姐”而非“沈太太”，“但方式方法实在欠妥！匿名攻击，这哪里是我们沈氏该有的作风？现在王氏抓住这点大做文章，股价波动，合作方质疑，这损失谁来承担？”

其他几位董事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多是抱怨和施压。

沈屹辰面沉如水，刚要开口。

他侧后方的苏晚却轻轻笑了一声，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位董事的耳中。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她的分屏上。

沈振业皱眉，语气不悦：“苏小姐，我们在开董事会会议，似乎不方便……”

“沈董，”苏晚打断他，笑容得体，眼神却锐利，“首先，请称呼我沈太太。其次，关于昨天的事，我认为诸位可能有些误解。不如，由我来向大家做个简要说明？”

她不等沈振业反对，便从容不迫地继续道，语速平稳，逻辑清晰：“第一，昨天并非匿名攻击，而是基于事实的即时澄清与反制。王建豪先生当众散布关于我公司‘晨曦科技’的不实信息，已构成商业诽谤。任何一家负责任的企业，在合作伙伴遭遇此类恶意中伤时，都有权采取必要手段维护自身及关联企业的合法权益。这一点，各位法务部的同事应该很清楚。”

“第二，关于方式。精准的信息披露和舆论引导，是现代商业竞争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我们披露的王氏违规操作信息，全部属实，且已在相关部门备案。此举非但未损害沈氏形象，反而展现了沈氏维护商业秩序、保护合作伙伴的坚决态度。今早‘晨曦’和沈氏的股价回升以及新增的合作咨询，便是市场最直接的反馈。”

“第三，”她目光转向沈振业，笑容加深，却带着冷意，“沈董如此关心与王氏的关系，甚至超过了对沈氏自身声誉和利益的维护，实在令人感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沈董是王氏派驻在沈氏的特别代表呢。”

“你！苏晚！你胡说八道什么！”沈振业猛地一拍桌子，脸色涨得通红。

其他董事也面面相觑，被苏晚这番连消带打、软硬兼施的话震住了。

苏晚却毫不在意，继续微笑道：“最后，我想提醒各位一句。我与沈总的婚姻，是经过法律认证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攻击我，等同于攻击沈屹辰先生，攻击沈氏决策层的判断力。各位都是沈氏的元老，想必比谁都明白，内部团结，才是抵御外部风雨最坚固的堡垒。不是吗？”

她说完，优雅地拿起手边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从容不迫，仿佛刚才只是发表了一段再平常不过的讲话。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几位原本附和的董事面露尴尬，眼神闪烁，不再出声。

沈振业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一直沉默的沈屹辰，此刻终于开口。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苏晚的分屏上，眼神深邃难辨，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太太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还有谁有疑问？”

屏幕上一片寂静。

沈屹辰冷声道：“散会。”

视频会议瞬间切断。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晚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手心微微出汗。她看向主位的沈屹辰。

沈屹辰也正看着她，目光深沉，里面翻滚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惊讶，有探究，还有一丝……极为隐晦的欣赏与灼热。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苏晚，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冰冷的掩饰和理性的包装。

只有最直接的陈述。

苏晚的心跳，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冰山之下，暗流汹涌。

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