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影在半空翩翩翻转，如白鸽掠空，一人当先将一坛美酒揽入怀中，余下三人正要伸手，一根黑色铁扁担忽然横扫过来，豁然变长，横在兰鸽与竹鸽之间，左右连番拍打，迫得两人委身后退。

一招逼退两人，黑铁扁担便即翻转一圈，朝菊鸽左腿打去，菊鸽右脚疾抬，左脚落在扁担之上，借力一纵，飘身退后。一个人影从旁边飞掠出来，两臂伸展，将那即将落地的酒坛抱入怀中。

四小鸽落回太白门行列，转身看向三鹰三雁，只见青霄鹰手持黑铁扁担，威风凌凌的护在燕时飞身旁，道：“太白门豪杰遍地，也喝不完三坛美酒，多谢了。”四小鸽并未动怒，说道：“豪杰惜豪杰，不必客气。”

燕时飞将一坛酒交给昊天鹰，道：“这一坛归我倚天教的英雄豪杰。”他右手扬起，将另一坛酒抛向尚剑山庄，道：“寸铁老头，接酒！”林螂风张开双臂，接下酒坛，笑得胡须乱颤，道：“小英雄赠老英雄，美酒得来全不费功夫。”

三坛美酒转瞬之间已入了太白、倚天、尚剑山庄之手，众人脸上骤显落寞之情，又夹杂着些许不甘。令狐峥道：“遍地英雄豪杰，美酒亦如是！”他侧身一让，江带鹤、贝雪狮、虎跃三人同时出招，掌风呼啸，六坛美酒齐齐飞出，分向三个方向。

各派弟子大喜，唯恐落后于人，纷纷抢将上前。湘水门凤凰二衣一跃而出，邙山派童秋蚜、项游蛉不甘落后，戴天山派赵雷獐、石霜狛身形疾掠，各向东西中三路而去，各自接回两坛美酒。

又有七八坛美酒飞掠而来，原来是鹿凤乌三女出手了，三掌齐出，三道不同掌风，催动酒坛飞向众人。江湖各派弟子接下美酒，便倾倒酒坛，酒水洒入碗中，浓香四溢。

令狐峥道：“天下英雄、武林豪杰，今夜在铁马铸像前，共饮此酒，从此侠骨耐风霜，一如滔滔长江水，经久不衰，令狐峥先干为敬。”他一仰头，将那碗中酒水饮得一滴不剩，酒气在胸腔弥漫开来，豪情激荡如江水。

“好一句‘从此侠骨耐风霜，一如滔滔长江水’！江湖义士，不论身处何处，都应一身侠骨！这第二碗酒，敬江湖豪杰义士的一身侠骨傲气。”江带鹤酒碗一举，咕咚豪饮，鹿骄嵘等一众掌门便也纷纷举碗敬向众人。

江湖弟子难得被称赞一句“侠骨耐风霜”，各人心中自是乐开了花，只觉碗中美酒分外醇厚香咧，纷纷举碗仰头，一时之间，高台之上除了江风轻响，便是咽喉处发出的咕咚声响，烈酒入豪肠，荡气回肠。

原带羖悄悄拉了陆带驹，道：“真是痛快啊！一会儿我们再喝三大碗。”驹蜓二人意犹未尽，使劲点头。倚天教众站在一旁，闰师雁道：“若今夜咱们六人一醉方休，想来教主也不会怪罪！”燕时飞道：“姑姑绝不怪罪！”他眼珠子提溜转动，目光飞转一圈，只见太白门四小鸽与左丘蚓四人正津津有味地谈论多喝几碗，九天宫的凤惊欢三人亦意犹未尽。

只五台山的智通大师是出家人，与弟子们并未饮酒，只静静观看江湖豪杰畅饮。牛一方并不贪杯，放下酒碗就道：“一庆二敬三盟，这第三碗酒，各位掌门人要立铁马之盟了罢！”兔一会心道：“师父怎这般着急？”唐听蛙凑热闹道：“酒过三巡，当立盟约！”

“正有此意！”令狐峥又提起一坛酒，如前头那般，掌碎酒坛，美酒洒落，众掌门各显神通，持碗接酒。如今江湖八派，八位掌门站立在铁马之下，手中八碗烈酒，酒水在碗中轻晃，酒香随风轻散。

马如虎看着铁马下的八人，五男三女，虽神采各异，却个个英姿勃发，朝气蓬勃，他心中暗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的江湖已是年轻一辈的天下。”上一辈的掌门中，只剩他一人站在古渡高台之上，明月照落、江风拂面，颇有苍凉孤寂之感。

马如虎目光转落到儿子身上，马韩湘站在边缘，令狐峥举起酒碗，道：“第三碗酒，江湖八大派以酒为誓，立铁马盟约。”八人举起酒碗，往中间凑去，瓷碗碰撞，发出叮叮声响。

“且慢！”燕时飞突然跳出来，身形一掠，绕到八人身边，煞有介事地说道：“酒水平平如镜，中盛月色，却也清淡，何不歃血而盟，以血色混酒色，亦显诸位掌门决心之坚定、盟约之牢固！”

八人微微一怔，心中颇是赞同，江带鹤道：“燕小公子言之有理！”各人一手捧着酒碗，便举起一手来要咬破手指，燕时飞急道一声“慢！”他快步绕到鹿骄嵘身边，取出一枚燕翅针，笑道：“姑姑，我来帮你！”

鹿骄嵘顺了他的意，伸出右手，燕翅针在她雪白的食指上一扎，两滴鲜血先后滴入碗中，化在酒水里。燕时飞又转头看向凤霜天，笑而不语；凤霜天从善如流地摊开手掌，任他扎血。毕月乌便也伸来手掌，道：“有劳燕小公子！”

鹿凤乌三人皆由燕时飞落针放血，顽皮的少年乐得笑逐颜开，却觉不够，又转问令狐峥，道：“小圣，齿咬不如针扎，我来帮你一把！”令狐峥扫了鹿骄嵘一眼，知她最是宠爱燕时飞，顺势卖个人情，笑着伸出右手。见状，鹤虎狮马四位掌门也摊出手掌来。

燕时飞心中狂喜，一根燕翅针连扎八位掌门的手指，滴血入碗，而后乖乖退回到倚天教行列。玄霜鹰道：“在八大掌门手指上扎针放血，小公子可是江湖第一人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燕时飞满脸骄傲神色，目光落向前方。江风飒飒吹来，八位掌门立在铁马之下，衣襟翻飞，八个酒碗微微一晃，鲜血与酒水融为一体。

令狐峥朗声说道：“天下武学，百花齐放，各有千秋，绝无一枝独秀之说！昔日一部《六阴梅花经》烙在九块铁马之上，引来江湖三十几年的纷争动荡。如今，铁马重铸、重归瓜洲古渡，世上再无《六阴梅花经》，江湖纷争止、武林安宁！八月十五月圆夜，太白门联手江湖七大派，以美酒为介，歃血为盟：今我江湖新辈必心存侠义、身行正道、养浩然正气，绝不做违背侠义之事，不滥杀无辜、不欺凌弱小，不为一己私欲祸乱江湖。八大派同气连枝、同进同退，共护江湖安宁！”

太白门的盟誓之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声停酒未动，月色清明。几位掌门少主纷纷向左注目，鹿骄嵘本无意出声，奈何高台之上，目光灼灼，她长眉一凛，朗声说道：“世事如棋局，顷刻之间斗转星移！倚天教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江湖已无铁马之争，归于太平，正如令狐小圣所言，荆州倚天教愿与诸派联手，共襄太平江湖。”

“好！”燕时飞带头喝彩。太白、倚天两派皆已发言落誓，江带鹤便也说道：“中原武林地缘宽广，虽分八大派，实为一体，彼此休戚相关，自当联手同行。能与七大派共立铁马盟约，护后世百年太平，湘水门乐意至极。”他一言已毕，目光转向虎跃。

虎跃顺势说道：“三十年纷争终止步，铁马盟约启新章，邙山派愿与各派联手，缔结铁马盟约。邙山派永不祸乱江湖，若有起了贪念、歹念，欲为祸江湖的邙山弟子，皆逐出师门，人人得而诛之。”

虎跃话音一落，贝雪狮就道：“戴天山派居中原西南一角，亦心系武林正道，如今铁马归、江湖宁，立铁马盟约乃众望所归，贝雪狮携戴天山弟子与七派联手，护江湖武林安宁太平！若有人胆敢祸乱江湖，戴天山派第一个不答应。”

“说得好！”赵雷獐、石霜狛等戴天山弟子亦出言喝彩！天门山派壁水㺄、洛青兕满目期待，望向自家掌门，只见毕月乌说道：“铁马归，盟约立，江湖八大派从此祸福相依，患难相扶。天门山派必克身律己，内则修身习武养正气，外则联手兄弟门派行侠仗义、济苍生！”她话音落下，目光掠向一旁。

凤霜天不紧不慢地说道：“江湖本一体，昔日九天宫偏安一隅，独来独往；今夜九天宫溶于江湖，与七派共结盟约，从此执手前行，永不背诺；苍天明月、瓜洲铁马、天下豪杰俱是见证！”其声朗朗，目光灼灼，却偷偷转向贝雪狮。

七位掌门少主盟誓已毕，终是轮到庐山马韩湘，他偷偷向父亲与师兄瞧了一眼，心知这个节骨眼上无人可替他，便道：“铁马盟约关系重大，庐山派必与七大派并肩同行，如七位掌门所言……绝不祸乱江湖。”

举头是明月，身后是铁马，手中是歃血的烈酒，盟誓之言一一落地！令狐峥道：“碗中血酒尽，铁马盟约落定！”十六条臂膀往前一凑，酒碗哐当碰撞在一起，透着微红的酒水轻轻晃动，迎着月光送至嘴边，八人脑袋一仰，烈酒入喉咙，心中豪情顿时翻涌如潮。

酒尽碗空，八位掌门少主相视一眼，仰天大笑，笑声交杂，自古渡高台之上，化入江风，飘扬甚远。一众江湖弟子为豪情感染，心中欢愉之情澎湃如水，亦纵声长啸。

林螂风扯开嗓子道：“开怀畅饮，不醉不归！”他率先抱起一坛酒，招手唤来燕时飞，道：“老少对饮，如何？”燕时飞给他斟了酒，道：“敬劳苦功高的千古铁匠！”林螂风心中大喜，酒未入口，已先笑得胡须乱颤。

江湖逢喜事，人人皆欢喜，众弟子各自提了酒坛，倒酒畅饮。酒碗碰撞、哐当作响；酒香酿在风中，愈发浓郁；酒色、月色交融，众人欢欣之情愈盛。

令狐峥才与江带鹤畅饮三大碗，正转头欲向虎跃与贝雪狮二人，却见牛一方捧着酒碗，携了兔一会，径直向自己走来。

牛一方神情严肃，道：“小圣，老夫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小圣成全，先敬一碗，以表敬意。”他一口气将烈酒喝得一滴不剩，原先乃是出家之人，现下猛地被酒气呛入咽喉肺腑，一张老脸顿时被逼得通红。

令狐峥吃了一惊，带着些许疑惑，道：“先生大义，但说无妨！”牛一方献出两条铁马腿，又全力护卫铁马块，令狐峥心中对他敬重有加。

牛一方抬头注目铁马，欣慰、欢喜、如释重负等诸多情绪从眼中一一掠过，而后眼神渐渐坚定，道：“老夫此生不会再离开瓜州古渡了，唯一的牵挂就是小徒兔一会。如今江湖重归太平，我不愿将他送回寒山寺再度为僧，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恳请小圣收兔一会为徒。”他拽着兔一会噗通一声，师徒二人齐齐跪下。

一番话语如晴空之下忽落惊雷，师徒齐跪更是叫台上众人震惊诧异不已；四小鸽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几位掌门目光齐刷刷打向令狐峥，连鹿骄嵘也猜不透牛一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令狐峥问道：“先生何出此言？”牛一方道：“老夫自今夜起就留在瓜洲古渡，守卫瓜洲铁马，直至身死道消。”毕月乌惊声道：“留在瓜洲古渡守卫铁马，岂不成了守马官？”

“是！”牛一方点头道，“老夫心甘情愿成为守马官，以残年之躯守卫铁马，绝不让心怀不轨之辈有机可乘！但我徒儿兔一会年纪尚幼，将来大有可为，不能陪我这把老骨头在此蹉跎岁月，他应拜入名师门下……”

唐听蛙嚷道：“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当师父的将徒弟往外推。”虎跃颇有感触，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牛一方声音哽咽，道：“小圣，一会是个品性良正的好孩子，尊师重道，重情重义；知晓要与我分离，伤心难过好长一段时间。如今我已说服他，这孩子心自愿拜入太白门，叩请小圣成全。”他言之凿凿，情意真切，叫人动容。

兔一会跪在师父身旁，脑袋低垂，眼眶儿微微泛红，一言不发。在瓜洲古渡、铁马之下收徒，前所未有！令狐峥年纪轻轻，座下已有四小鸽四徒，台上众人皆是好奇，翘首等待他会作何决定？江带鹤笑问：“长庚，这徒弟你收是不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