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0章.吐故纳新

安全通道里飘着消毒水的味儿，跟医院似的。曲丽靠在冰凉的金属扶手上，望着窗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棕榈树，跟列队的士兵似的：“挺好的，刚忙完一个大项目。”

“香港那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和陈军回海口了。” 曲俊顿了顿，“林怡然…… 后来没再找你麻烦吧？”

一提到这个名字，曲丽的指甲就深深掐进了掌心。去年在纽约街头撞见林怡然时，他身边的年轻模特正挽着他的胳膊笑得跟朵花似的，看到她时眼里的惊讶转瞬间就变成了轻蔑。“早就断干净了。” 她尽量让语气听着云淡风轻，心里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曲丽低头看见公司 CEO 罗伯特的黑色宾利正往停车场里钻。这位五十岁的德州商人总爱穿着牛仔靴上班，据说他的牧场比整个香港岛还大 —— 吹吧，谁信呢。

“对了哥，” 曲丽突然想起点事，“你们上次说的那个跨境电商项目，我这边有个客户可能感兴趣。” 她的目光落在手机备忘录里 “詹姆斯・威尔逊” 这个名字上，那位洛杉矶地产大亨上周在酒会上还打听中国市场的合作机会，跟只闻到肉味的狼似的。

走廊尽头的门被推开，法务部的布莱恩探出头来：“曲丽，合同修改好了，需要你和甲方确认下细节。” 这位留着络腮胡的爱尔兰裔男人总是穿着花衬衫，说话带着浓重的波士顿口音，听着跟嘴里含着块石头似的。

“我这边有点事，晚点打给你。” 曲丽匆匆挂了电话，快步往法务部走。经过茶水间时，她听见市场部的泰勒正在和实习生莉莉安调情，这个金发碧眼的加州男孩仗着父亲是参议员，在公司里向来肆无忌惮，跟只发情的公孔雀似的。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甲方代表马克・施密特正和技术总监拉吉夫争得面红耳赤，这位德国汽车品牌的亚洲区负责人总是西装革履，喝咖啡时必须加三块方糖，讲究得跟个老古董似的。曲丽推门进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聚光灯似的打在她身上。

“抱歉来晚了。” 她把笔记本电脑放在桌面上，开机时瞥见桌下马克锃亮的牛津鞋上沾着一块口香糖 —— 多半是实习生们的恶作剧，他们总觉得这位刻板的德国人需要 “活跃气氛”，也算是给枯燥的工作添点乐子。

会议开到一半，曲丽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陈军发来的微信：“你哥让我问你，下周的洛杉矶贸易展要不要我们派人过去？” 她回了个 OK 的表情，抬头时正好对上马克质疑的眼神，跟审犯人似的。

“曲经理有不同意见？” 马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曲丽微微一笑，调出准备好的 PPT：“关于市场份额预测，我认为需要考虑东南亚客群的消费习惯……” 她的声音清晰又坚定，会议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的送风声在那儿呼呼地响，跟个没睡醒的老头似的。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写字楼的影子拉得老长，跟个瘦高个似的。曲丽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香港机场，林怡然递给她一张单程机票时说的话：“洛杉矶不适合你这种需要人照顾的女孩。”—— 哼，老子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

散会时已经是傍晚六点。曲丽收拾文件时，苏菲凑过来说：“今晚唐人街有中秋庙会，一起去吗？” 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女孩来自马来西亚，总说曲丽身上有种 “让人心疼的倔强”，其实她就是看着坚强罢了。

“不了，” 曲丽摇摇头，“晚上要和纽约的客户开会。” 她拿起手机，看见曲俊发来的新消息：“陈军说认识个洛杉矶的商人叫汤姆・布朗，做电子产品分销的，要不要帮你牵个线？”

电梯下行时，她点开汤姆・布朗的 LinkedIn 主页。照片上的男人戴着棒球帽，笑容爽朗，背景是圣莫尼卡海滩，看着倒挺随和。简介里写着他曾在深圳工作过五年，精通粤语和普通话 —— 这倒是省了不少事。

走出写字楼，晚风带着太平洋的湿气扑面而来，跟裹了层湿毛巾似的。曲丽站在路边等 Uber，看见罗伯特的宾利正缓缓驶出来。车窗降下，这位德州大亨冲她挥挥手：“周末的马术比赛别忘了，我女儿很想认识你这位‘中国来的马术高手’。”

她笑着点头致意，想起上周在罗伯特的牧场，自己骑术竟然比他那位专业训练过的女儿还好时，众人惊讶的表情。那是林怡然教她的，他说骑马能让人学会控制情绪 —— 现在想来，不过是控制她的手段罢了，真是可笑。

手机提示 Uber 到了。曲丽拉开车门时，看见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本《洛杉矶商业周刊》，封面人物正是她上周见过的好莱坞制片人艾伦・帕克。这位犹太商人在酒会上缠着她聊了半小时的王家卫电影，说要翻拍《花样年华》—— 拍出来估计也是四不像。

车驶过唐人街时，红灯亮起的间隙，曲丽看见庙会上挂起的红灯笼，红彤彤的跟过年似的。她拿出手机，给曲俊发了条消息：“帮我问问汤姆・布朗，周五中午有空一起吃午饭吗？”

绿灯亮起，车子汇入车流。曲丽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刚到洛杉矶时，她连在超市买东西都要提前查好英文单词，跟个傻子似的。而现在，她能在谈判桌上和精明的商人讨价还价，能在马术场上赢得喝彩，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慢慢活出自己的模样 —— 也算是没白来这一趟。

手机震动起来，是曲俊的回复：“陈军说汤姆周五下午要去圣地亚哥，改到周四晚上可以吗？他请你在比弗利山庄的亚洲融合餐厅吃饭。”

曲丽笑着回复 “好”，抬头时，看见车窗外的夜空已经缀满了星星，和香港的一样亮，却比那里自由得多 —— 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真好。

周四傍晚，比弗利山庄的亚洲融合餐厅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茅气息，闻着还挺舒服。曲丽推开雕花木门时，汤姆・布朗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朝她挥手。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块磨损严重的劳力士 —— 后来曲丽才知道，这是他在深圳创业时用第一笔利润买的，算是个念想。

“曲小姐比照片上更有气场。” 汤姆起身时带倒了身后的餐椅，金属腿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跟敲锣似的。邻桌的好莱坞女星不满地皱起眉，他连忙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转头对曲丽笑道：“我这人总是毛手毛脚，见笑了。”

侍者端来青柠苏打水时，曲丽注意到汤姆无名指上有道浅浅的戒痕。“听说您在深圳待过五年？” 她搅动着杯中的吸管，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跟在唱歌似的。

“08 到 13 年，在华强北倒腾手机配件。” 汤姆突然压低声音，“那时候华强北的老板们，喝着功夫茶就能敲定几百万的生意，比华尔街的投行家痛快多了，那些人一个个跟泥鳅似的滑。” 他的粤语带着浓重的加州口音，却意外地让人觉得亲切。

餐厅中央的水族箱里，几条红龙鱼悠闲地游动着，跟逛公园似的。曲丽想起上周在詹姆斯・威尔逊的酒会上，这位地产大亨曾说汤姆是 “洛杉矶最懂中国生意的鬼佬”。“陈军说您对跨境电商感兴趣？” 她从手包里拿出平板，调出准备好的项目计划书。

汤姆滑动屏幕时，无名指上的戒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我女儿在上海读国际学校，上周视频时说想要洛杉矶的美妆盲盒。” 他突然笑起来，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这才发现，美国货进中国比想象中麻烦，跟闯迷宫似的。”

邻桌的谈话声断断续续飘过来，曲丽认出那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是艾伦・帕克的制片搭档。上周在酒会上，她曾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曲丽：“黄种女人在好莱坞，要么演功夫高手，要么演数学天才。”—— 哼，真是坐井观天。“其实最大的问题是物流时效。” 曲丽放大图表上的红色曲线，“我们在海口有保税仓，可以把清关时间压缩到 48 小时，效率高着呢。” 汤姆的手指在 “武汉仓” 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她连忙补充：“我哥在武汉有分公司，那边的快递网络覆盖整个中部地区，方便得很。”

侍者端来主菜时，汤姆突然问：“曲小姐认识林怡然？” 曲丽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黑松露炒饭上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去年在纽约遇见林怡然时，他身边的模特正用镶钻的指甲划过他的西装口袋 —— 那口袋里曾装过给她买的香港身份证，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算是…… 故人吧。” 她低头舀起一勺饭，米粒沾在嘴角却浑然不觉。汤姆递来纸巾的瞬间，餐厅突然暗下来，只有水族箱的蓝光映着他的脸。“三年前他想收购我的公司，被我拒绝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人做事太狠，在香港商界名声不好，跟只白眼狼似的。”

窗外传来警笛声，几辆黑色 SUV 停在餐厅门口。汤姆透过玻璃看了一眼：“FBI 在查艾伦・帕克的税务问题，这圈子每天都有好戏看，跟演连续剧似的。” 他突然话锋一转，“下周的贸易展，我可以帮你约到亚马逊西区负责人，这可是个好机会。”

曲丽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是苏菲发来的视频请求。她走到洗手间接起时，屏幕里的苏菲正举着酒杯在唐人街庙会上转圈：“你看这舞狮头，是不是和香港的不一样？” 背景里突然传来爆炸声，苏菲尖叫着把手机对准夜空 —— 有人在放烟花，金色的碎屑像星星落在红灯笼上，还挺好看。

回到座位时，汤姆正在签署合作意向书。他的签名龙飞凤舞，末尾还画了个笑脸，挺可爱。“明天让我的律师联系你。” 他把文件推过来时，曲丽发现他左手腕内侧纹着个汉字 “勇”。“我前妻是武汉人。” 他摸着纹身笑道，“她说我胆子比老鼠还小，这是给我壮胆呢。”

离开餐厅时，汤姆坚持要送她回家。他的皮卡里堆满了汽车模型，副驾驶座上放着本翻旧的《论语》。“我女儿说要学文言文，逼得我也得恶补，不然都没法跟她交流。” 他发动汽车时，车载音响突然响起《茉莉花》，“这是她最喜欢的歌。”

车驶过罗迪欧大道时，橱窗里的奢侈品在夜色中闪着冷光，跟冰块似的。曲丽想起刚到洛杉矶的那个雨夜，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唐人街的天桥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灯，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跟只迷路的羔羊似的。

“前面就是圣盖博谷了。” 汤姆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住的公寓楼下有家湖北菜馆，老板的热干面做得比武汉户部巷的还地道，有空可以去尝尝。” 曲丽惊讶地转头，他耸耸肩，“陈军把你的底细都告诉我了，别紧张。”

公寓楼下的玉兰树在风中摇曳，跟在跳舞似的。曲丽解开安全带时，汤姆突然说：“林怡然上周也在洛杉矶，在比弗利酒店开酒会。” 他递给她一张名片，“如果他骚扰你，打这个电话。” 卡片背面印着个私人侦探的联系方式，旁边用铅笔写着 “我前妻的弟弟，很能打”—— 还挺贴心。

电梯上升时，曲丽看着玻璃映出的自己，突然发现嘴角还带着笑意。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曲俊发来的照片：陈军在海口公司的落地窗前比着剪刀手，背景里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子色，还挺美。

她刚走出电梯，就听见隔壁传来争吵声。华裔邻居张太太又在骂她丈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深圳养了小三？当我是傻子啊！” 曲丽掏出钥匙时，那扇门突然打开，张太太披头散发地冲出来，看见她时愣了愣，突然抹着眼泪说：“小曲，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骗子！”

关上门的瞬间，曲丽脱力地靠在门板上。客厅的沙发上还堆着上周从罗伯特牧场带回的骑马装备，马靴上的马刺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她走到阳台，看见汤姆的皮卡还停在楼下，他正靠在车边打电话，手势夸张得像在演话剧，挺有意思。

手机震动起来，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好久不见，听说你在洛杉矶混得不错。—— 林怡然” 曲丽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按下了删除键 —— 懒得理他。远处的好莱坞山在夜色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头沉睡的巨兽。她转身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阳春面。面条在沸水里翻滚时，窗外突然绽开一朵烟花，照亮了冰箱上贴着的全家福 —— 那是五年前在武汉东湖拍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香港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洛杉矶的阳光，原来比海口的更烈，也更自由。

面条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曲丽望着窗外模糊的光影，突然没了胃口。她把剩下的半碗面倒进垃圾桶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 这次是公司群的消息，艾米丽 @所有人：“明早九点贸易展布展，所有人提前半小时到岗，别迟到！”

厨房台面上的电子钟跳向凌晨一点，曲丽揉着发酸的肩膀走进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时，她想起汤姆说的话 —— 林怡然上周也在洛杉矶。镜子蒙上雾气的瞬间，那个男人的脸突然清晰起来：在香港半山豪宅的露台上，他递给她一杯香槟，说要带她去看遍世界的风景 —— 全是骗人的鬼话。

擦干头发出来，客厅的座机突然响了。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跟鬼叫似的。曲丽犹豫了几秒才接起。“是曲小姐吗？我是汤姆的律师米勒。”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典型的纽约腔，“合作协议我改好了，明早七点发你邮箱。”

挂掉电话，曲丽瞥见沙发上的骑马服。明天要去贸易展，这件沾满草屑的衣服得送去干洗。她翻出洗衣店的名片时，指尖触到一张硬纸 —— 是汤姆给的私人侦探名片。背面的铅笔字迹已经有些晕开，“很能打” 三个字像在嘲笑她的胆怯 —— 放心，老娘没那么弱。

凌晨三点，曲丽终于躺在床上。窗帘没拉严，一缕月光正好照在床头柜的相框上。照片里的曲俊还穿着大学毕业礼服，搂着她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那时候他总说：“丽丽，以后哥养你。”—— 现在不用了，她自己能行。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又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后天中午在比弗利酒店有个酒会，想不想见一面？—— 林怡然” 曲丽抓起手机想扔进垃圾桶，手指却停在删除键上方。她点开对方的头像，是片漆黑的夜空，像极了香港那场让她窒息的暴雨夜 —— 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