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在听吗？你能听见吗？”
办公桌上的座机骤然响起，听筒里的声音像被撕裂的纸片，断断续续飘出来，裹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李宗誉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苏梅大夫也瞬间收敛起笑意——这声音太反常了，空灵中掺着砂砾般的沙哑，仿佛从地底深渊里传来，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我听见了，您慢慢说，不用慌。”苏梅大夫的声音依旧温和，指尖却悄悄按在笔记本上，笔杆被攥得微微泛白。
“终于有人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垮了，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我打了七八通电话，他们都说‘没声音’，说我在胡说八道。为什么只有你能听见？是不是只有你能救我？”
“您把听到的都告诉我，不管是什么，都可以说。”苏梅放缓语速，耐心引导着，目光却不自觉地沉了沉——幻听伴随被害妄想，这症状比预想中更棘手。
“她在骂我！”对方的声音陡然拔高，满是惊恐的尖叫，“你听！她喊得多大声！‘你怎么不去死’！我的耳朵快炸了！别扯我耳朵！求求你，跟她说别用烟头烫我，我怕疼……她又打我了！胳膊都青了！救命啊！”
凄厉的哭喊顺着听筒钻进耳朵，李宗誉只觉得后颈一凉，汗毛都竖了起来，手心竟冒出冷汗。苏梅却依旧稳如磐石，语气里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我听到了，您先深呼吸，我已经‘告诉她’了，不许再碰您。明天您能来门诊吗？咱们一起跟她‘谈谈’，让她再也不敢欺负您。”
“我……我不认路。”对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满是依赖的委屈，“你是好人，一定要救我。我丈夫在旁边，让他跟你说吧……他们都说是我疯了，只有你信我。”
下一秒，一个沉稳却透着疲惫的男声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奈：“大夫，您好，我是她爱人。我妻子这半个月总说有个女人跟她说话，还说被人打，我们带她去医院查过，没查出问题，您能帮帮她吗？”
“明天您按报纸上的地址来就行，咱们约上午九点，详细聊聊她的情况。”苏梅一边说，一边飞快在纸上记下“幻听、被害妄想、家属不理解”几个关键词。
可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爆发出女人歇斯底里的嘶吼：“大夫都说听见了！你们还说我撒谎！那个女人天天跟着我，你们都看不见吗？啊——！”
嘈杂的哭喊、男人的安抚声混在一起，李宗誉听得心都揪紧了。男人费了好大劲才压下混乱，匆匆跟苏梅确认完时间，“咔嗒”一声挂断了电话。直到听筒里传来忙音，李宗誉才猛地松了口气，后背早已惊出一层薄汗——这哪是咨询电话，简直像现实版的“贞子来电”，比恐怖片还让人头皮发麻。
再看苏梅，她正低头对着笔记本补充细节，表情淡然得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苏大夫，这声音也太吓人了……人真能发出这种像从地狱里来的声音吗？”李宗誉忍不住问道，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声音是情绪的镜子。”苏梅放下笔，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有让人听着舒心的，比如清晨的鸟叫、温柔的歌，能让人放松；但也有带着绝望频率的声音，会勾动大脑里专门感知恐惧的区域。当患者大脑皮层受损，或者神经递质失衡时，就容易产生幻听、幻觉，他们感知到的‘声音’，其实是内心痛苦的投射。你觉得恐怖，是因为你的大脑对这种绝望情绪产生了共鸣——就像看恐怖片，光看画面不可怕，配上尖锐的配乐，神经立马就绷起来了，甚至有人会被活活吓出病来。”
“原来不是我胆子小，是大脑在‘共情’啊……”李宗誉恍然大悟，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些。
“不止是共情，还要学会‘辨假’。”苏梅话锋一转，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你记住，所有吓人的‘威胁’，本质都是纸老虎。我之前在医院门口见过小混混，对着镜子练瞪眼、咬牙，把表情绷得凶巴巴的——他们越装得狠，心里越虚，要是你不害怕，慌的就是他们。”
“原来坏人的‘凶’都是演的？”李宗誉瞪圆了眼睛，像突然解开了谜题。
“人类的‘伪装’才是最高明的。”苏梅的语气沉了沉，“战场上伪装是为了保命，狩猎时伪装是为了捕猎，可有的人，会戴着‘慈善家’的面具骗钱，披着‘好人’的外衣害人；也有的人，看着冷硬，却在偷偷帮人。咱们做精神诊疗这行，靠的不是耳朵听‘声音’，是用心看‘需求’——就像刚才那个患者，她喊‘救命’，其实是想被人相信。”
两人正聊着，座机又“铃铃铃”地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打断了对话。苏梅拿起听筒，刚卸下的温和语气瞬间回归，熟练地切换到“诊疗模式”：“您好，这里是绿荫精神科门诊，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转眼到了中午，李宗誉从楼下餐馆打包了盒饭，刚把饭菜摆好，电话又响了。苏梅拿起听筒，一边听一边扒了两口饭，米粒还没咽下去，就忙着安抚电话那头焦虑的家属。患者和家属从不管“午休时间”——要是思维清晰、情绪稳定，他们也不会急着打咨询电话。那盒热气腾腾的饭，最后凉透了，苏梅也只吃了几口。
夕阳西下时，会诊室里的电话终于安静了些。苏梅靠在椅背上，脸色有些苍白，抬手揉太阳穴的动作都透着疲惫——一天下来，她接的咨询电话，已经够三天的义诊量了。李宗誉赶紧从包里掏出一罐红牛，递了过去：“苏大夫，喝这个提提神，晚上我请您吃顿好的，辛苦一天了。”
苏梅没客气，接过红牛拉开拉环，仰头喝了大半罐，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李经理，现在五点了，别再接电话了。”她突然严肃起来，眼神里满是认真，“广告上写了咨询时间是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咱们不能24小时连轴转。我知道你好奇，想学着接电话，可精神病康复不是过家家，看着简单，里面的学问深着呢——一句话说不对，可能会刺激到患者，后果不堪设想。你这人踏实，听我的，别冒失。”
李宗誉的额头瞬间冒出细汗——刚才他还偷偷琢磨，等苏梅走了，自己试试接电话，觉得“不就是问情况、记信息吗”，可听苏梅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您放心，我绝对不碰电话，等明天跟您学明白了再说。”他赶紧保证，语气里满是诚恳。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饭就不吃了。”苏梅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替我跟孙总、马大夫问声好，咱们明天准时开工。”
“苏大夫，要是孩子在家没人照顾，您可以把他带到门诊来，这边有闲置的房间，能让他待着画画。”李宗誉突然开口，语气里满是体谅。
苏梅的脚步顿住了，回头看向他，眼里满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有孩子在家？”
“上次去您家送资料，看到客厅摆着画架，还有没画完的素描，颜料都是儿童款的。”李宗誉低声说，“而且您总说‘下班得赶紧回’，我猜……孩子可能不太方便出门。”
苏梅愣了愣，随即笑了，眼里多了几分暖意：“没想到你观察这么细，还有点当精神科医生的天赋。这事咱们以后再聊，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你。”说完，她转身走向更衣室，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
看着更衣室的门关上，李宗誉却开心不起来。他望着桌上凉透的盒饭，心里满是唏嘘——苏梅大夫医术好、心肠软，能帮患者解开“心魔”，可为什么偏偏帮不了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能救别人于“深渊”，却拉不回最亲近的人？
一阵熟悉的酸楚涌上心头，李宗誉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照片，照片上的老人，和蔼可亲，却早已封存在他不愿提起的伤心往事里——原来，他懂苏梅的“无力”，因为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救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