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马上】【第一章 桃花马上】
诗句：少年春衫犹薄，匹马踏碎琼瑶，笑问酒旗何处，风吹一树红绡。
1
沈寒舟最怕疼。
他怕疼怕到小时候练剑，被师父用柳条抽一下手背，要哭整整一个时辰。
可此刻，他第一个拔剑，斩断官道荆棘。
荆棘倒伏，露出底下黑黝黝的泥，像一条刚被剥了皮的伤口。
他甩了甩剑，剑尖凝霜，霜里夹着一点红——是昨夜替老河兵赵长庚挡箭时，留下的血。
血已冻成冰碴子，挂在剑刃上，像一串细小的獠牙。
沈寒舟伸手，想把冰碴子掰掉，指尖刚碰到，就嘶地缩回。
“……真疼。”
他嘟囔，声音低到只有自己听见。
可他还是把剑插回鞘，翻身下马，替赵长庚检查伤口。
老河兵的左腿被水衙的钉棍砸得血肉模糊，伤口里嵌着三枚铁蒺藜，像三颗黑漆漆的牙。
沈寒舟蹲下去，用匕首挑铁蒺藜，每挑一下，赵长庚就抽搐一下。
“娃儿，别怕。”老河兵喘着气，伸手拍沈寒舟的肩，“我这条命，早该交代在黄河口子，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沈寒舟没抬头，他怕自己一抬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最怕疼，也最怕看见别人疼。
铁蒺藜终于挑完，他撕下自己的衣摆，给赵长庚包扎。
布条绕过伤口时，他手抖得厉害，差点打不成结。
“娃儿，你手咋这么凉？”
“……冻的。”
沈寒舟吸了吸鼻子，把冻出来的鼻音硬生生咽回去。
他起身，看见其余五人已在前方等他。
谢无咎倚在马背上，仰头灌酒，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衣襟，湿了一大片。
顾长陵正用锦帕替柳蝉擦指尖血，锦帕角绣的垂丝海棠被血染成深红，像一朵开到糜烂的蔷薇。
温雪尘蹲在地上，药瓶滚在他脚边，瓶口磕破，洒出一片白茫茫的药粉，像一场袖珍的雪崩。
阿阮弯腰拾碎片，指尖被划破，血珠弹向天空，他高喊：
“以后我要在十里桃林盖一座木屋，屋顶开天窗，夜里躺着看银河！”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像一面被撕碎的旗。
沈寒舟看着，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枚铜符。
铜符冰凉，像一块小小的棺材钉。
2
谢无咎最怕不自由。
他生在西域，母亲是胡姬，父亲是流放罪臣。
五岁那年，父亲被押回京，母亲抱着他，在沙漠里追了三天三夜，最后渴死在他面前。
母亲死时，手里还攥着父亲赠她的铜铃，铃铛被晒得滚烫，烙进她掌心，像一枚畸形的月亮。
谢无咎从此讨厌一切束缚。
他讨厌腰带，讨厌鞋带，讨厌剑穗——可他的剑偏偏叫“万里”，剑穗长三尺，风一吹，就缠住他的手腕，像一条不肯放手的蛇。
此刻，他正用“万里”挑酒囊，酒囊是羊皮缝的，胀鼓鼓的，像一颗醉醺醺的心。
他仰头，酒液倾泻，灌进喉咙，像灌进一口滚烫的沙。
“喂，沈寒舟！”他抬手，冲沈寒舟喊，“你磨叽啥？再不走，官府的狗追上来了！”
沈寒舟没应声，他正扶赵长庚上马。
老河兵太重，马被压得前蹄跪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谢无咎啧了一声，翻身下马，走过去，单手托住赵长庚的腰，轻轻一送，老河兵便稳稳坐上马鞍。
“谢了。”沈寒舟低声道。
“谢个屁。”谢无咎咧嘴，露出两颗虎牙，“老子只是讨厌等人。”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马旁，翻身而上，动作利落得像一只捕食的鹰。
“驾！”
他一夹马腹，马蹿了出去，尘土飞扬，像一条黄龙。
其余五人紧随其后。
六骑沿官道疾驰，蹄声如雷，惊起一群乌鸦。
乌鸦掠过天空，翅膀拍打的声音，像一串散落的铁蒺藜。
3
顾长陵最精致。
他每日要梳三次头，每次用三把梳子：犀角梳、象牙梳、桃木梳。
他洗脸用泉水，泉水里漂玫瑰瓣；擦手用锦帕，帕角必绣海棠。
他杀人也精致。
他的剑叫“胭脂”，剑身薄如蝉翼，剑刃却涂一层朱砂，杀人后，朱砂顺着血槽渗入伤口，像给尸体补了妆。
此刻，他正用“胭脂”挑开柳蝉的袖口，替她检查伤口。
柳蝉的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割痕，血已凝固，像一条干涸的小溪。
“怎么弄的？”顾长陵问，声音低而柔，像春夜的风拂过纱窗。
“自己割的。”柳蝉笑，眼尾弯成月牙，“想试试疼不疼。”
“结果呢？”
“疼。”
她吐出一个字，像吐出一粒葡萄籽。
顾长陵没再问，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银盒，盒里盛着淡绿色的药膏。
他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涂在柳蝉的伤口上。
药膏凉丝丝的，像一条小蛇钻进皮肤。
柳蝉嘶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蜷紧。
“别动。”顾长陵按住她的手腕，掌心贴掌心，温度交融。
柳蝉抬眼看他，眸子里映出他的影子——
一袭白衣，领口绣着极细的银线，像一场无声的雪。
“顾长陵。”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呵气，“你怕死吗？”
顾长陵没抬头，专注地替她缠绷带。
“我怕丑。”
他答，声音波澜不惊。
“死可以，丑不行。”
柳蝉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笑得肩膀直抖，牵动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疯子。”她骂，语气却带着亲昵。
顾长陵替她打好结，抬手，用锦帕擦去她额角的汗。
帕角的海棠花被血染深，像一瓣凝固的黄昏。
4
柳蝉最会骗人。
她母亲是南疆蛊母，父亲是大胤史官。
她出生那夜，史官府失火，万卷史书付之一炬，父亲抱着她，站在火场外，哈哈大笑，笑完又哭。
他给她取名“蝉”，说：“蝉只能活一夏，你也一样，骗完就死。”
柳蝉不负所望。
她五岁会编故事，七岁会织幻锦，九岁就能把一只死麻雀说成凤凰，哄得隔壁小公子把自己偷藏的糖全给她。
此刻，她正用骗来的糖，哄阿阮。
“喏，最后一颗。”
她把糖摊在掌心，糖纸皱巴巴的，像一张被揉碎的情书。
阿阮伸手，指尖沾着血，血碰到糖纸，留下一道淡红的指印。
“谢谢柳蝉姐。”
他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甜得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
“甜吗？”柳蝉问。
“甜！”阿阮答，声音含混，糖块在他舌尖滚来滚去。
“甜就好。”柳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掌心沾到一点汗，混着尘土，黏腻得像一场未醒的噩梦。
她抬眼，看向远方。
官道尽头，夕阳正沉，像一枚被咬破的蛋黄，淌出满天的金红。
“阿阮。”她轻声道，“你说，我们真的能守住山河吗？”
阿阮鼓着腮帮子，把糖嚼得咯吱响。
“能！”他含混不清地答，“有我们在，就一定能！”
柳蝉笑，笑得眼尾泛起细纹，像一尾游动的鱼。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替阿阮理了理衣襟。
衣襟上沾着血迹，是她的，也是别人的。
血已干，硬邦邦的，像一块小小的盔甲。
5
温雪尘最怕血。
他父亲是太医院判，母亲是名门闺秀。
他七岁那年初学针灸，针还没扎进穴位，先扎破自己的指尖。
血珠冒出来，他当场晕厥，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便怕血。
可笑的是，他偏偏是六人里唯一的医师。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捡碎裂的药瓶。
瓶里原本盛着“忘忧丹”，能止痛，能安神，能让人暂时忘了自己还活着。
药粉洒了一地，白茫茫的，像一场袖珍的雪崩。
他伸手，指尖沾到药粉，轻轻一捻，粉末便簌簌落下，像一场逆向的雪。
“别捡了。”顾长陵走到他身后，声音低而稳，“碎了就碎了。”
“可……”温雪尘开口，声音发颤，“这是最后一瓶。”
“那就再炼。”
“药材不够了。”
“那就去采。”
“时间不够了。”
“那就——”
顾长陵顿住，他蹲下身，与温雪尘平视。
“雪尘。”他唤，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睫毛上，“你怕吗？”
温雪尘抬眼，眸子里映出顾长陵的影子——
白衣，银线，像一场无声的雪。
“怕。”他答，声音哽咽，“我怕血，怕疼，怕死，怕……”
“怕救不了我们。”
顾长陵伸手，覆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温度交融。
“那就先救自己。”
他道，声音低而坚定。
“把自己救活，再去救别人。”
温雪尘没再说话，只是点头。
一滴泪落下来，砸在药粉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像一颗未爆的雷。
6
阿阮最年轻。
他无名无姓，来历成谜。
柳蝉在昆仑山脚捡到他时，他浑身是伤，却笑得见牙不见眼，说：“我叫阿阮，软绵绵的软。”
柳蝉纠正他：“是阮咸的阮。”
他挠头：“有区别吗？”
此刻，他正把最后一块碎瓶片捡起，指尖被划破，血珠渗出来，像一粒小小的红豆。
他甩了甩手，把血珠弹向天空。
“以后我要在十里桃林盖一座木屋，屋顶开天窗，夜里躺着看银河！”
他喊，声音清亮，像一串银铃撞碎在风里。
无人应他。
沈寒舟在替赵长庚牵马，谢无咎在喝酒，顾长陵在替柳蝉系绷带，温雪尘在发呆。
只有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像一面被撕碎的旗。
阿阮没在意，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朵被马蹄碾过的野花。
花是黄色的，花瓣皱巴巴的，像一张被揉碎的笑脸。
他把花别在耳后，冲夕阳咧嘴一笑。
“等着瞧。”
他轻声道，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那朵野花。
“我一定会做到。”
【尾声】
六骑再次启程，沿官道疾驰，奔向夕阳。
夕阳像一枚被咬破的蛋黄，淌出满天的金红。
风掠过，卷起尘土，像一条黄龙。
黄龙身后，桃花汛至，一树红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六面新缝的丧旗。
——第一章·终——
诗句：少年春衫犹薄，匹马踏碎琼瑶，笑问酒旗何处，风吹一树红绡。
1
沈寒舟最怕疼。
他怕疼怕到小时候练剑，被师父用柳条抽一下手背，要哭整整一个时辰。
可此刻，他第一个拔剑，斩断官道荆棘。
荆棘倒伏，露出底下黑黝黝的泥，像一条刚被剥了皮的伤口。
他甩了甩剑，剑尖凝霜，霜里夹着一点红——是昨夜替老河兵赵长庚挡箭时，留下的血。
血已冻成冰碴子，挂在剑刃上，像一串细小的獠牙。
沈寒舟伸手，想把冰碴子掰掉，指尖刚碰到，就嘶地缩回。
“……真疼。”
他嘟囔，声音低到只有自己听见。
可他还是把剑插回鞘，翻身下马，替赵长庚检查伤口。
老河兵的左腿被水衙的钉棍砸得血肉模糊，伤口里嵌着三枚铁蒺藜，像三颗黑漆漆的牙。
沈寒舟蹲下去，用匕首挑铁蒺藜，每挑一下，赵长庚就抽搐一下。
“娃儿，别怕。”老河兵喘着气，伸手拍沈寒舟的肩，“我这条命，早该交代在黄河口子，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沈寒舟没抬头，他怕自己一抬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最怕疼，也最怕看见别人疼。
铁蒺藜终于挑完，他撕下自己的衣摆，给赵长庚包扎。
布条绕过伤口时，他手抖得厉害，差点打不成结。
“娃儿，你手咋这么凉？”
“……冻的。”
沈寒舟吸了吸鼻子，把冻出来的鼻音硬生生咽回去。
他起身，看见其余五人已在前方等他。
谢无咎倚在马背上，仰头灌酒，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衣襟，湿了一大片。
顾长陵正用锦帕替柳蝉擦指尖血，锦帕角绣的垂丝海棠被血染成深红，像一朵开到糜烂的蔷薇。
温雪尘蹲在地上，药瓶滚在他脚边，瓶口磕破，洒出一片白茫茫的药粉，像一场袖珍的雪崩。
阿阮弯腰拾碎片，指尖被划破，血珠弹向天空，他高喊：
“以后我要在十里桃林盖一座木屋，屋顶开天窗，夜里躺着看银河！”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像一面被撕碎的旗。
沈寒舟看着，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那枚铜符。
铜符冰凉，像一块小小的棺材钉。
2
谢无咎最怕不自由。
他生在西域，母亲是胡姬，父亲是流放罪臣。
五岁那年，父亲被押回京，母亲抱着他，在沙漠里追了三天三夜，最后渴死在他面前。
母亲死时，手里还攥着父亲赠她的铜铃，铃铛被晒得滚烫，烙进她掌心，像一枚畸形的月亮。
谢无咎从此讨厌一切束缚。
他讨厌腰带，讨厌鞋带，讨厌剑穗——可他的剑偏偏叫“万里”，剑穗长三尺，风一吹，就缠住他的手腕，像一条不肯放手的蛇。
此刻，他正用“万里”挑酒囊，酒囊是羊皮缝的，胀鼓鼓的，像一颗醉醺醺的心。
他仰头，酒液倾泻，灌进喉咙，像灌进一口滚烫的沙。
“喂，沈寒舟！”他抬手，冲沈寒舟喊，“你磨叽啥？再不走，官府的狗追上来了！”
沈寒舟没应声，他正扶赵长庚上马。
老河兵太重，马被压得前蹄跪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谢无咎啧了一声，翻身下马，走过去，单手托住赵长庚的腰，轻轻一送，老河兵便稳稳坐上马鞍。
“谢了。”沈寒舟低声道。
“谢个屁。”谢无咎咧嘴，露出两颗虎牙，“老子只是讨厌等人。”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马旁，翻身而上，动作利落得像一只捕食的鹰。
“驾！”
他一夹马腹，马蹿了出去，尘土飞扬，像一条黄龙。
其余五人紧随其后。
六骑沿官道疾驰，蹄声如雷，惊起一群乌鸦。
乌鸦掠过天空，翅膀拍打的声音，像一串散落的铁蒺藜。
3
顾长陵最精致。
他每日要梳三次头，每次用三把梳子：犀角梳、象牙梳、桃木梳。
他洗脸用泉水，泉水里漂玫瑰瓣；擦手用锦帕，帕角必绣海棠。
他杀人也精致。
他的剑叫“胭脂”，剑身薄如蝉翼，剑刃却涂一层朱砂，杀人后，朱砂顺着血槽渗入伤口，像给尸体补了妆。
此刻，他正用“胭脂”挑开柳蝉的袖口，替她检查伤口。
柳蝉的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割痕，血已凝固，像一条干涸的小溪。
“怎么弄的？”顾长陵问，声音低而柔，像春夜的风拂过纱窗。
“自己割的。”柳蝉笑，眼尾弯成月牙，“想试试疼不疼。”
“结果呢？”
“疼。”
她吐出一个字，像吐出一粒葡萄籽。
顾长陵没再问，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银盒，盒里盛着淡绿色的药膏。
他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涂在柳蝉的伤口上。
药膏凉丝丝的，像一条小蛇钻进皮肤。
柳蝉嘶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蜷紧。
“别动。”顾长陵按住她的手腕，掌心贴掌心，温度交融。
柳蝉抬眼看他，眸子里映出他的影子——
一袭白衣，领口绣着极细的银线，像一场无声的雪。
“顾长陵。”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呵气，“你怕死吗？”
顾长陵没抬头，专注地替她缠绷带。
“我怕丑。”
他答，声音波澜不惊。
“死可以，丑不行。”
柳蝉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笑得肩膀直抖，牵动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疯子。”她骂，语气却带着亲昵。
顾长陵替她打好结，抬手，用锦帕擦去她额角的汗。
帕角的海棠花被血染深，像一瓣凝固的黄昏。
4
柳蝉最会骗人。
她母亲是南疆蛊母，父亲是大胤史官。
她出生那夜，史官府失火，万卷史书付之一炬，父亲抱着她，站在火场外，哈哈大笑，笑完又哭。
他给她取名“蝉”，说：“蝉只能活一夏，你也一样，骗完就死。”
柳蝉不负所望。
她五岁会编故事，七岁会织幻锦，九岁就能把一只死麻雀说成凤凰，哄得隔壁小公子把自己偷藏的糖全给她。
此刻，她正用骗来的糖，哄阿阮。
“喏，最后一颗。”
她把糖摊在掌心，糖纸皱巴巴的，像一张被揉碎的情书。
阿阮伸手，指尖沾着血，血碰到糖纸，留下一道淡红的指印。
“谢谢柳蝉姐。”
他剥开糖纸，把糖含进嘴里，甜得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
“甜吗？”柳蝉问。
“甜！”阿阮答，声音含混，糖块在他舌尖滚来滚去。
“甜就好。”柳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掌心沾到一点汗，混着尘土，黏腻得像一场未醒的噩梦。
她抬眼，看向远方。
官道尽头，夕阳正沉，像一枚被咬破的蛋黄，淌出满天的金红。
“阿阮。”她轻声道，“你说，我们真的能守住山河吗？”
阿阮鼓着腮帮子，把糖嚼得咯吱响。
“能！”他含混不清地答，“有我们在，就一定能！”
柳蝉笑，笑得眼尾泛起细纹，像一尾游动的鱼。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替阿阮理了理衣襟。
衣襟上沾着血迹，是她的，也是别人的。
血已干，硬邦邦的，像一块小小的盔甲。
5
温雪尘最怕血。
他父亲是太医院判，母亲是名门闺秀。
他七岁那年初学针灸，针还没扎进穴位，先扎破自己的指尖。
血珠冒出来，他当场晕厥，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便怕血。
可笑的是，他偏偏是六人里唯一的医师。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捡碎裂的药瓶。
瓶里原本盛着“忘忧丹”，能止痛，能安神，能让人暂时忘了自己还活着。
药粉洒了一地，白茫茫的，像一场袖珍的雪崩。
他伸手，指尖沾到药粉，轻轻一捻，粉末便簌簌落下，像一场逆向的雪。
“别捡了。”顾长陵走到他身后，声音低而稳，“碎了就碎了。”
“可……”温雪尘开口，声音发颤，“这是最后一瓶。”
“那就再炼。”
“药材不够了。”
“那就去采。”
“时间不够了。”
“那就——”
顾长陵顿住，他蹲下身，与温雪尘平视。
“雪尘。”他唤，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睫毛上，“你怕吗？”
温雪尘抬眼，眸子里映出顾长陵的影子——
白衣，银线，像一场无声的雪。
“怕。”他答，声音哽咽，“我怕血，怕疼，怕死，怕……”
“怕救不了我们。”
顾长陵伸手，覆住他的手。
掌心相贴，温度交融。
“那就先救自己。”
他道，声音低而坚定。
“把自己救活，再去救别人。”
温雪尘没再说话，只是点头。
一滴泪落下来，砸在药粉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像一颗未爆的雷。
6
阿阮最年轻。
他无名无姓，来历成谜。
柳蝉在昆仑山脚捡到他时，他浑身是伤，却笑得见牙不见眼，说：“我叫阿阮，软绵绵的软。”
柳蝉纠正他：“是阮咸的阮。”
他挠头：“有区别吗？”
此刻，他正把最后一块碎瓶片捡起，指尖被划破，血珠渗出来，像一粒小小的红豆。
他甩了甩手，把血珠弹向天空。
“以后我要在十里桃林盖一座木屋，屋顶开天窗，夜里躺着看银河！”
他喊，声音清亮，像一串银铃撞碎在风里。
无人应他。
沈寒舟在替赵长庚牵马，谢无咎在喝酒，顾长陵在替柳蝉系绷带，温雪尘在发呆。
只有风，把他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像一面被撕碎的旗。
阿阮没在意，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朵被马蹄碾过的野花。
花是黄色的，花瓣皱巴巴的，像一张被揉碎的笑脸。
他把花别在耳后，冲夕阳咧嘴一笑。
“等着瞧。”
他轻声道，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那朵野花。
“我一定会做到。”
【尾声】
六骑再次启程，沿官道疾驰，奔向夕阳。
夕阳像一枚被咬破的蛋黄，淌出满天的金红。
风掠过，卷起尘土，像一条黄龙。
黄龙身后，桃花汛至，一树红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六面新缝的丧旗。
——第一章·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