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京修罗场】
诗句:帝城春色谁为主,金阙万间皆尘土;玉面修罗持剑入,一步桃花一步血。
【楔子】
韩小痴蹲在焦黑的御沟边,用竹枝拨弄一截断手。
“诸位可曾见过京城的春天?”
“没见过也无妨,我给你们说——”
“玉京春,分三层:
上层,金阶玉柱,紫袍朱带,写‘天下’二字;
中层,歌台舞榭,胭脂酒色,写‘太平’二字;
下层,暗牢水狱,剥皮剔骨,写‘规矩’二字。
三层春,一层压一层,像三套磨盘,把人的命,从圆盘磨成面粉,再蒸成花卷,喂给龙椅上的那位。”
“六位少侠,就在磨盘最上层,一路滚到最下层。”
“滚得那个叫好看——”
“玉面修罗的裙子被撕成窗纱,寒江孤剑的疼被熬成糖稀,万里行脚拴铁球,雪衣医师拿自己炼油,袖里山河的幻锦被撕下来当裹尸布,最年轻的那把骨头,被雕成一枚骰子。”
“骰子掷下去,六点全黑。”
“看官要问:怎么没血?”
“血?早被御沟冲走了。”
“御沟的水,年年三月泛红,漂灯的人都说——那是桃花汛。”
“呸,哪来那么多桃花?”
“不过是磨盘底下,漏的人血。”
——正文——
一、入城·春殿
1. 三月十六,玉京城门开。
六骑缓辔而入,马身披锦,额束红绫,像六条节庆的河。
城门尉陪笑,眼角却瞄向马车——车厢底夹层,藏着那卷山河图。
图已洗去“千里引”,铃却仍在,铃舌被蜡封,发不出声。
沈寒舟一路摸铃,指腹把蜡摸得发亮,像摸一块小小的冰。
他怕,怕得手心全是汗,汗浸剑柄,木柄发胀,磨得掌心生疼。
“别抖。”谢无咎与他并辔,低声嘲弄,“再抖,铃没响,你先吓死。”
“我……怕。”沈寒舟嗓音发干,“一进城,我就闻到血味。”
“那是御沟的桃花。”顾长陵在前方回头,笑意温雅,“每年此时,上游漂花,染红半城水。”
柳蝉轻笑一声,指尖幻锦微翻,锦面映出御沟实景——
哪有桃花?只有暗红水波,浮着碎衣、断甲、半片耳轮。
她垂袖,幻锦合拢,冲顾长陵眨眨眼:“桃花真美。”
2. 宣武门外,早有内侍迎候。
绯袍太监魏无羡的义子——小桂子,笑吟吟宣旨:
“陛下闻六义士远来,喜甚,赐宴麟德殿,即刻入见。”
小桂子生得雪面朱唇,眼尾却一道旧疤,像瓷裂。
他目光掠过六人,在阿阮脸上停一瞬,笑意更深:“这位小爷,真俊,比御花园的猫还招人疼。”
阿阮冲他龇牙,像炸毛的猫。
入内城,道旁高楼,珠帘半卷,贵女掷花。
花瓣落在谢无咎发上,被他一把拂去,花瓣沾了汗,贴在掌心,像一块小小的胭脂印。
他皱眉,把花瓣弹进御沟,水波吞花,打一个旋儿,继续向前。
3. 麟德殿金扉洞开,龙涎香混着酒气,热腾腾扑出来。
殿顶悬七十二盏鎏金走马灯,灯上绘《山河朝贡图》,灯一转,万邦来朝,小人儿奔走不息。
元微帝师坐于殿东,素衣无尘,手执一卷《周易》,对众人微笑,像早料到他们来。
御座空置,帘后影影绰绰,只露一只苍白手,指节套三枚骨戒,戒面刻“天下”。
“诸位远道,辛苦。”帝师声音不高,却盖过丝竹,“图可带来?”
六人对视,沈寒舟捧出铜匣,匣盖揭,山河图平展。
图心缺处,铜铃安卧,铃身暗红,像吸饱夜色的骨。
帝师目光柔软:“甚好。”
抬手,两排羽林卫无声合围,甲光如水,映得殿内金壁生辉。
“赐酒。”
内侍托盘而上,六樽金爵,酒色碧绿,泛星点寒光。
顾长陵举杯至鼻下,轻嗅,低笑:“‘碧火’,饮之三息,肺腑生焰,七窍流血而亡。”
声音不大,殿内却瞬间死寂。
帝师不否认,只含笑看他:“玉面修罗,果然识货。”
谢无咎把金爵掷向玉阶,“当啷”一声,绿酒洒地,金砖面立刻蚀出缕缕白烟。
“自由惯了,受不得赐。”
羽林卫“铿”然拔刀,刀光与灯影交叠,像金鳞万片。
二、血宴·钉刑
1. 刀未落,帘后忽传一声轻咳。
咳声脆若冰碎,羽林卫瞬间收刀,跪倒一片。
帘掀开,走出一位少女,雪衣金钗,怀抱鎏金小手炉,炉里燃沉香,烟丝袅袅,像为她织一件雾衣。
——小公主姬无瑕。
她目光扫过六人,停在顾长陵脸上,眸子一亮:“海棠花!”
顾长陵袖口,锦帕半露,帕角垂丝海棠,血迹已暗。
少女奔下玉阶,赤足,脚踝系金铃,铃响丁当。
她伸手,指尖碰到帕角,血痂被蹭落,像揭下一瓣春。
“送我。”她声音软,却不容拒绝。
顾长陵微笑,单膝点地,双手奉帕:“臣之幸。”
帝师垂目,眸底暗潮翻涌,却抬手制止羽林。
“无瑕喜欢,便留着。”
小公主把帕系在自己发间,血海棠贴鬓,像一枚朱砂印。
她回身,冲帘后招手:“皇兄,出来呀,花好看。”
帘后再度伸出一双手,这回扶在轮椅背。
轮椅缓缓推出,端坐一人,年轻,清瘦,着玄色龙袍,领口绣五爪金龙,龙目却用白线缝死,像被戳瞎。
——胤天帝,姬无缺。
他面色苍白,唇却艳得异常,仿佛饮过血。
目光掠过六人,声带锈铁般沙哑:“图……留下,人……也留下。”
殿门“轰”然闭合,七十二盏走马灯骤停,万邦小人僵在半途,像被掐住脖子。
2. 羽林卫再动,却非挥刀,而是抬出六方铜台。
台高一尺,上各置一枚镇魂钉,钉长七寸,通身冰精铁,寒光流转。
帝师抬袖,声音慈悲:“山河重宝,需以血祭。六位,各受一钉,自此图安,天下安。”
沈寒舟瞳孔骤缩,钉影在他眸里放大,七寸之长,像一条通往地狱的桥。
他最怕疼。
谢无咎大笑,笑得肋下箭伤崩裂,血透青衫:“老子这条命,天地都锁不住,区区一钉?”
顾长陵折袖,露出腕骨,肌肤白得近乎透明:“钉可入骨,莫污我衣。”
柳蝉指尖幻锦翻飞,锦上显出一幕——
六人尸横,图钉于心口,帝师持灯而笑。
她阖眼,幻锦碎成蝶,漫天散去。
温雪尘后退一步,药箱撞翻在地,瓶瓶罐罐滚落,像一串绝望的佛珠。
阿阮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那朵野花刺青,花已褪色,像被雨水泡烂的诺言。
“钉这儿!”他冲羽林喊,“别弄花我的脸,还要去看银河。”
3. 行刑开始。
沈寒舟被按在铜台,四肢缚牛皮带,带内侧植钢针,针随心跳内缩,越挣越紧。
钉起,风雷之声隐现。
他咬住木塞,木塞瞬间碎成渣,惨叫冲破喉关——
“啊——!”
声音在殿梁回荡,像有无数鬼魂跟着一起疼。
血从钉口喷出,高约尺许,洒得铜台遍地生花。
第二息,他眼球翻白,第三息,昏厥。
谢无咎接着被拖上台,他笑看执钉者:“兄弟,手稳点,老子怕痒。”
钉入,笑声断裂,化作一声野兽般的闷嚎。
他肋下旧伤彻底崩裂,血顺着铜台沟槽,流进一只金爵,与早先的“碧火”酒混,酒色由绿转红,像掺进晚霞。
顾长陵自己走上台,整理衣摆,确保每一道褶皱都对称。
钉尖抵胸,他轻声:“慢些,让我记住针脚。”
冰铁破骨,血溅在他自己下颌,像点一粒朱砂痣。
他含笑对帝师:“好了,别弄脏帕子。”
柳蝉被反绑,幻锦蒙眼,锦上织出她故乡南疆的月色。
钉透肩井,她闷哼一声,血涌到喉口,硬生生咽下,嘴角仍翘:“针法不错,可与我娘织锦一比。”
温雪尘跪伏,药箱被踢翻,一瓶“忘忧丹”滚到帝师脚边。
钉入心口上方半寸,他浑身痉挛,手指抠进铜台,指甲连根掀翻,血沿指缝,画成十道细线。
阿阮最后一个。
他看前面五人,像看五盏被风拍灭的灯。
“轻点,”他对羽林说,“我怕疼。”
钉进,少年瞳孔骤然放大,映出七十二盏走马灯——
灯上小人仍在奔走,却越奔越慢,最后全部停下,朝他回头,露出与他一样的脸。
4. 钉毕,六人瘫软。
铜台升,嵌进地面,与金砖齐平,像六口井,井口只露钉尾,幽幽泛冷。
山河图被展开,帝师以金匕划掌,血淋图心,铜铃饮血,发出一声极轻的——
叮。
殿门再度开启,夜风吹入,灯影乱摇。
帝师抬手,羽林退。
小公主姬无瑕拍手笑:“好看,再演一次!”
无人应她。
顾长陵伏在血泊里,指尖摸到那方被少女带走的锦帕,帕角海棠,被帝师靴底碾成尘。
他伸手,想抓住一点尘,却只抓住自己指尖的血。
三、囚笼·暗河
1. 钉刑后,六人分开。
沈寒舟、谢无咎被拖往西苑“雷音塔”,塔内悬铁球,球面植钉,人缚其上,昼夜旋转,钉与骨磨,声如碎瓷。
顾长陵、柳蝉被送入“妆楼”,楼高七层,每层一种刑具,皆饰以珠宝,美而致命。
温雪尘、阿阮押往“药人司”,位于御苑最底层,与太医院一墙之隔,墙这边救人,那边杀人。
夜沉,玉京灯市却刚起。
万盏琉璃,千重锦绣,歌吹随风飘上九重,像为地狱盖一层锦被。
2. 雷音塔。
塔壁厚六尺,唯顶部开一孔,月光漏入,粗如银链。
沈寒舟被缚铁球,球旋一圈,钉刮一次骨,他惨叫一次,叫声撞塔壁,折回,再割自己耳膜。
谢无咎在隔壁球,球更大,钉更密。
他哑着嗓子,给沈寒舟数圈:“一……二……”
数到七十三,他喉头“咯咯”几声,笑:“老子……数过星星……比这个多……”
血从他嘴角涌出,堵住未完的话。
3. 妆楼。
第一层,胭脂池。
池非水,是滚沸的胭脂膏,色艳如晚霞,人赤足踏入,皮开肉绽,色沁入骨,终身不褪。
顾长陵被推到池边,内侍笑:“陛下说,公子爱俏,特赐新妆。”
他看池中翻滚的胭脂,想起母亲。
母亲出身江南织户,因貌美,被当地知府抢入府,染坊里,她被按进滚沸染料,染成一只紫斑鸠。
那晚,母亲吊死在染架,衣摆垂落,像一面褪色的旗。
顾长陵抬脚,自行踏入胭脂池。
剧痛钻心,他咬唇,唇裂,血滴入池,与胭脂混,颜色更艳。
他一步步走到池心,立定,像站在一朵盛开的红莲。
“可以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却稳,“告诉陛下,胭脂很暖。”
4. 第二层,织机室。
柳蝉被按在机前,机梭淬银丝,银丝引毒,穿梭间,毒丝入指,十指瞬间肿成紫茄。
监工嬷嬷笑:“姑娘善织,不如替陛下织一段‘山河’?”
幻锦被强行展开,覆于机上,锦面南疆月色,被毒丝一点点绞碎。
柳蝉垂目,看碎锦随风飘,像看一场逆向的雪。
她忽然张口,咬断自己一指,指骨“咔嚓”一声,断口整齐。
血喷在幻锦,锦面月色被染成红色,像朝阳升起。
她吐掉断指,笑:“织不成了,线不够。”
5. 药人司。
温雪尘被锁在药台,四肢固定,胸口箭伤未愈,又被划开十字,注入“千机引”。
此毒每发作一次,血脉逆行,如万针攒心。
阿阮被关隔壁,每日被取血三盅,血里掺“忘忧”母液,炼成丹,供帝师长生。
取血时,他躺在玉榻,看琉璃穹顶,穹顶绘银河,星子以夜明珠嵌成。
“那颗最亮,是寒舟哥的剑光。”
“那颗,是谢哥的笑声。”
“那颗……”
取血内侍笑:“小爷,星子再多,也照不进这里。”
阿阮眨眼,把泪咽回:“我知道,可星星不怕疼。”
四、暗河·无声
1. 暗河在御苑最底层,连通三大狱。
河床是生铁,河壁嵌夜明珠,珠色幽蓝,照得水面像一块流动的钢。
每夜子时,水闸开启,浮尸与血衣顺流而下,无声无息,注入城外御沟。
韩小痴买通闸卒,潜进暗河,用竹筏拖六只黑棺。
棺内铺蜡油纸,纸上画符,符以人血写就,血未干,像一颗颗泪。
他把竹筏停妆楼下,等胭脂池水放闸。
水面浮起一层红,红里漂着碎衣,衣角绣垂丝海棠。
韩小痴伸手,捞起一片,攥紧,低声:
“顾公子,再撑一盏茶。”
2. 雷音塔塔底,亦有暗河口。
沈寒舟已晕厥,铁球仍旋,骨与钉磨出的粉末,随风飘进河,像一场无声的雪。
谢无咎数到第七百三十圈,声音低不可闻:“到……头了……”
他低头,咬破自己舌尖,血喷在铁球,球面受血,微滑,转速稍缓。
借着缓势,他深吸一口气,抬臂,肌肉暴起——
“咔!”
牛皮带竟被他生生挣裂一道口子。
他把自己从钉球上撕下来,像撕一张血肉做的纸。
血顺着腿,流进暗河,河面浮起一条细红蛇,蜿蜒向前。
3. 妆楼七层,顶层名“摘星”,无窗,唯屋顶开一方孔,对天。
顾长陵被抬上来,已无法行走,胭脂染透骨,每一步,脚下都开出红莲。
柳蝉被架在他身侧,十指血肉模糊,却仍紧攥幻锦残片。
帝师候于此,手托金盘,盘置两物:
一、金剪,刃薄如纸;二、白绫,长丈许,绣“山河”二字。
“两位,”帝师温声,“一个做花肥,一个做灯芯,可选。”
金剪用于喉,白绫用于颈,都是美死。
顾长陵先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掠过胭脂池:
“我选白绫。”
柳蝉笑:“我选金剪。”
帝师挑眉:“一起?”
“一起。”
两人对视,眸中映着彼此,像两面镜子,照出同一场焚城大火。
顾长陵伸手,握住金剪,剪尖对准自己颈侧,胭脂染透的皮肤,在灯下泛妖异光泽。
柳蝉握住白绫,绫端绕过梁,垂下,像一条雪色的蛇。
两人同时动手——
金剪切入,血珠滚,胭脂更艳;白绫收紧,喉骨“咯吱”,幻锦从柳蝉袖口滑落,铺展,像一截故乡的月色。
帝师退后半步,目光灼灼,像看一场绝世歌舞。
就在此时,屋顶“摘星”孔忽坠下一物——
铜铃。
铃身带血,铃舌无蜡,落地“叮”一声,脆响穿透七层妆楼。
紧接着,第二条人影跃下——
谢无咎,浑身血污,如破布袋般砸落在地,却顺势翻滚,操起铜铃,猛力掷向帝师!
“还你!”
铃风撕裂,帝师偏首,铜铃擦过他耳廓,削下一小块肉。
血溅金盘,盘内金剪白绫皆染赤。
顾长陵趁势收剪,剪尖离喉只余半寸;柳蝉松绫,白绫飘然落地,像一条死去的蛇。
帝师捂耳,第一次失了从容,厉喝:“拿人!”
屋顶洞口,又一条人影探出——
沈寒舟,脸色惨白,却咬牙抖手,抛下一卷飞索。
“走!”
四人齐动,借飞索跃上屋顶,夜风猎猎,吹得他们像四面破旗。
帝师怒极,夺过羽林弩,亲自上弦——
“嗖!”
弩箭破空,直奔最末的阿阮!
阿阮人在半空,避无可避,箭矢贯入右胸,血花溅在“摘星”匾上,像为匾文添一点朱砂。
他闷哼,却反手抓住箭杆,借力翻上屋顶,身影消失于夜色。
帝师掷弩,面色阴冷如铁。
“封城!”
“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刨出来!”
五、桃林·残灯
1. 暗河出口,十里御沟,桃花汛至。
水漂六具空棺,棺盖掀开,蜡油纸犹在,人却不见。
韩小痴蹲在岸边,手里攥着那片海棠碎衣,指节发白。
远处,天光微亮,一层蟹壳青敷在玉京城头,像给巨兽盖一层薄被。
风掠过,桃花瓣顺流而下,瓣上皆无蕊,被人掐去,只剩空洞的圈。
韩小痴伸手,接住一瓣,对着洞圈轻声:
“诸位,我在桃林等。”
“等你们回来,继续唱完那一段——”
“山河犹在,故人已归。”
2. 城内,宵禁。
鼓声每敲一次,就有百名羽林提灯,挨家搜人。
灯是白灯笼,外糊白纸,上书“山河”二字,字以人血写,夜风一吹,血气四散。
搜到的人,无论老幼,一律押往雷音塔、妆楼、药人司,补足空位。
玉京春,被血熬得愈发浓,浓得像一碗化不开的胭脂膏。
3. 荒庙,火堆复燃。
六人再聚,却已不全。
沈寒舟左臂吊颈,白布渗血;
谢无咎右肋裂口,以桃枝固定,枝上尚带花苞;
顾长陵浑身浴胭脂,衣摆成缕,却仍端坐,用铜铃碎片当镜,照自己下颌血痣;
柳蝉十指缠帛,帛上渗血,像十朵小小的红梅;
温雪尘昏迷,唇色纸白,胸口箭伤换过药,药是“忘忧”母液,只能止疼,不能救命;
阿阮最惨,右胸弩箭未拔,箭杆露出半截,随呼吸起伏,像一条不肯安睡的骨蛇。
火堆“噼啪”炸响,阿阮忽然睁眼,眸子亮得吓人。
“我……听见银河了。”
他轻声道,像说一个秘密。
“银河在响……像铃铛。”
其余五人默然。
庙外,第一缕晨光透入,照在六人中间——
那里,铜铃碎片被拼成一整枚,缺舌,却仍反射微光。
光像一条细缝,缝外,是自由的天下;缝内,是血染的山河。
——第三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