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沈青崖自传
——《青崖记》
【序】
江湖传言,青崖一剑,霜寒十四州。
我却知,那一剑刺穿的不是敌人的咽喉,而是我自己的前半生。
一、少年听雨歌楼上
我出身姑苏沈园,家父是御史,母为琴师。十二岁那年,父亲因“直谏”被腰斩于市,母亲抱着我,在雨里跪了一夜,次日便投水。
我抱着她的琴,在乱葬岗睡了三日,被“鹤归门”老掌门捡回。
老掌门说:“你想报仇,先得学会把恨藏进琴心剑魄。”
于是我改名“青崖”,藏琴于怀,负剑于背。
二、六人同舟,星河共影
十九岁,我学成下山,在秦淮渡口,遇见了他们——
1. 柳寒烟,医仙谷弟子,银针为刃,救人亦杀人。
2. 薛无咎,大漠刀客,一口锈刀,饮尽狂沙。
3. 温皎皎,琅琊王女,金枝玉叶,却最厌庙堂。
4. 顾长命,乞儿出身,偷鸡摸狗,轻功天下第一。
5. 释青灯,白马寺小僧,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
六人夜泊,以星为誓,结为“同生共死”之盟。
柳寒烟说:“若有一日,我们兵刃相见,便让毒药先封我喉。”
顾长命笑:“若真有那天,我便偷走天下所有的刀,叫你们谁也握不住。”
谁料一语成谶。
三、剑动京华,血染丹陛
二十三岁,我们入京,为替我翻沈氏旧案。
御书房里,却查出当年构陷我父的,正是琅琊王氏——温皎皎的父族。
那一夜,雪下得比十二年前母亲投水时还大。
温皎皎跪在我面前,把凤血匕首递来:“青崖,你杀我,我不怨。”
我提剑三起三落,终是砍断案几一角,转身而去。
自此,六人分镳:
我与柳寒烟、薛无咎北上抗虏;
温皎皎回藩,继为王;
顾长命留京,为内应;
释青灯独赴西域,求“忘忧佛国”。
四、雁门歧路,各怀鬼胎
三年后,虏骑南下。
朝廷却议“割雁门三关,换北疆十年无事”。
我领义军死守,上疏求援。
回信却出自温皎皎亲笔:“割地亦割命,姑苏沈氏遗孤,莫再妄言兵事。”
我始知,她已非当年雪夜递刀之女,而是庙堂新刃。
更痛的是,柳寒烟奉她密令,在义军饮水中下“十日摧心散”。
我提剑质问,寒烟却笑:“青崖,你教过我——把恨藏进琴心剑魄。我不过把恩义藏进药末。”
十日后,义军三万,断肠者半。
薛无咎为护我,背我出尸山,自己却被流矢贯膝,跪地不起。
他仰天笑:“沈青崖,老子这辈子跪天跪地,今日跪你,不为求生,只为求你活下去,替我们看看,这江湖到底长啥样!”
五、最贪生者先死,最负恨者长生
顾长命偷来虎符,夜开雁门,引北虏入关,只为“换一个更大的天下,再偷一次”。
却被温皎皎万箭穿心,悬尸城门。
死前,他对我眨眼:“兄弟,我先去那边,把阎王荷包偷空,下辈子……下辈子别再遇见你们,老子要独赢。”
释青灯自西域归,携“忘忧”舍利,欲化干戈。
朝廷斥他“妖僧”,处以火刑。
他在烈焰中合十:“众生未度完,和尚怎敢忘忧?”
火舌舔上眉梢,仍诵经不休。
六、青崖之后,再无青崖
柳寒烟最终把解药送到我手,自己却服了三倍剂量的“摧心散”。
她躺在芦苇荡,对我涩声说:“青崖,我救过三万人,也杀过三万人,算来算去,欠你的那条命,还不清了。”
她死后,我提其银针,在她眉心刺下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我们初遇时,她鬓边别过的花。
七、王女折钗,跪求生
雁门破,北虏铁骑直逼长江。
温皎皎携传国玉玺,星夜来营,跪于我帐外。
“青崖,我知你恨我,但百姓无辜。你拿我头去,换江南十年。”
她卸钗散发,颈项雪白。
我拔剑,却想起十九岁秦淮月,她摘下面具,对我笑说:“我叫皎皎,月亮那个皎皎。”
剑尖终是转了向,斩断自己左手二指。
“温皎皎,你我两清。今日起,我守国门,你守你的庙堂。史笔如刀,各自去受。”
八、尾声·无人收殓的江湖
后来我独守江州十年,北虏终未得渡。
史官却载:“叛臣沈青崖,私通敌国,致雁门失陷,后惧罪自刎。”
我未自刎,只是再不能握剑。
左手缺指,右手旧伤,连琴也抱不稳。
三十七岁,我坐在江州城头,看落日像一方血玺,盖在天地尽头。
忽闻芦苇深处,有人歌当年六人同舟之曲:
“星汉淡,且须归去,莫把是非问。”
我闭眼笑,纵身一跃。
风里有寒烟的针、无咎的刀、皎皎的钗、长命的笑、青灯的经声。
原来所谓江湖,不过是六个少年,把各自的命,写成了别人的故事。
【卷末附笔】
我死后,尸身被北虏悬于江州北门。
夜半,一白衣女策马而来,火焚悬楼,携我残骸投江。
无人识她面目,惟闻其歌曰:
“青崖之后,再无青崖;
皎皎之月,不照故人。”
——沈青崖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