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入六羡
一 夜航的星火
灯船离岸,顺水无帆。六人轮橹,江风猎猎,桅杆上碎琉璃反射星火,像替他们提前点燃烽火。沈青崖把无声琴横在膝上,指腹轻拨,弦声被风撕碎,又随江潮复聚。温皎皎抱膝坐他侧后,金冠已除,乌发泻满肩头,被风挑起,有几缕粘在唇角,她也不拂,只望着水面碎火出神。薛无咎以刀刮船舷,锈屑簌簌落江,惊起夜鱼跃水,银白一现即没。顾长命躺桅下,嘴里数星:"一颗、两颗……偷来藏口袋。"柳寒烟倚桅,银针在指缝翻飞,针尖偶尔映灯,寒光一闪而灭。释青灯赤足打坐,膝上摊开《金刚经》,经文被风翻页,哗啦啦如白鸽振翼。无人说话,却也无一人合眼——他们都在等,等黎明,等一个可以落脚的岸,却不知岸也是漩涡的开始。
二 第一具浮尸
五更,江面漂来一团黑。顾长命眼尖,翻身下水,把黑物拖回——是一具浮尸,咽喉插着半片竹简,竹简上血字模糊,只余"六合"二字。柳寒烟俯身探脉,摇头:"毒发无救。"薛无咎拔出竹简,嗅了嗅:"牵机混鹤顶,江湖黑市最贵的一种。"温皎皎脸色雪白:"我们才出秦淮河,就已被人标了价?"沈青崖以布包尸,沉声:"先葬,再查。"六人把浮尸抬上浅滩,刀挖沙坑,埋下无名者。释青灯摘一把野苇,蘸水洒坟,低念往生咒。青崖以剑劈木为牌,写"无名兄,六合敬立"。牌插坟头,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同生共死,不是口号,是已被人写进死亡簿。
三 江神庙·暗火
天微亮,前方出现一座荒废江神庙。庙门半倒,匾额斜挂,蛛网结满"风调雨顺"四字。六人入内,灰尘扑面,梁上乌鸦惊飞,粪落如雨。殿中央供着江神,泥塑金漆剥落,一手持叉,一手却断,像也被江湖斩断。顾长命找遍偏殿,捧出一口锈铁锅:"先煮热汤,暖暖血。"柳寒烟拾柴,薛无咎劈了供桌,温皎皎以金鞘为刃削芋头,青崖添水,青灯把断手佛尘当火箸。火生,烟窜梁,乌鸦叫得更急。火光里,他们交换姓名、年庚、生辰,像六片碎瓦,拼成一只漏底的罐——勉强能盛水,却盛不了火。
四 黑衣再至
汤未滚,庙外已闻脚步。十余黑衣蒙面,腰悬鬼面铜牌,分左右包抄。首领踏门槛,剑尖指地:"六合?奉命取命。"薛无咎大笑,横刀迎上:"先取我刀锈!"刀出如龙,锈屑与火星齐飞。沈青崖背琴退到神案,以指挑弦,琴声如暗号,指挥战阵——高者击高,低者截足。柳寒烟银针从烟里出手,针无虚发,中者立瘫。顾长命不战,只偷:偷暗器、偷腰牌、偷敌人鞋带,偷完抛向空中,扰乱阵脚。温皎皎护在释青灯前,金鞘匕首翻飞,挡箭如舞。青灯口中诵经,经声却被风撕成断句,像替死者超生,也像替生者送死。半刻,黑衣倒七人,余者退。庙门塌,火光透,照雨成血雾。薛无咎肩背中剑,血染锈刀;青崖左臂被钩,弦断三弦;顾长命胸口衣裂,铜牌嵌肉;皎皎袖破,金鞘坠地;青灯赤足踏火,脚底焦黑;寒烟虎口震裂,针囊半空。他们互望,眼底却燃着同一簇火——从今日起,不是江湖找他们,是他们找江湖。
五 血战余声
首领被生擒,咬毒自尽,唇角黑血滴在江神像脚背,像替泥塑开光。顾长命搜身,得铜牌一枚,背面刻"听雪楼"篆字。温皎皎蹙眉:"琅琊暗卫,竟为听雪楼驱策?"薛无咎以布缠伤,笑:"管他是楼是阁,先止血再说。"柳寒烟掏药瓶,药粉撒伤口,嗤嗤冒白烟,她声音比烟淡:"毒进血,三日内无解,会经脉寸断。"青崖把断弦收入怀,抬眼:"那就三日,踏平听雪楼。"众人齐应,声震破庙,梁上灰簌簌落,像江神也惧少年怒。
六 江风笛破
雨停,黎明第一道曙色穿破庙顶,像金剑劈开黑幕。六人踏出庙门,背后火舌舔梁,轰然倒塌。青崖以剑鞘击碎庙前石炉,火星四溅,他举一片燃木,抛向天空——火雨落下,他们浴火而行。顾长命吹起偷来的竹笛,笛声尖利,似替前路哭,也似替自己笑。温皎皎把半片琉璃系笛尾,火光照琉璃,再映六人影,影被拉得极长,投入江雾,像六条不肯回头的龙。风送来远处更鼓,五更三点,新的一天尚未书写,他们却已把血作墨,在江天交界处,按下第一个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