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柳寒烟·摧心谱
——“我救三万人,也杀三万人,算来算去,欠你的那条命,还不清了。”
【小序】
沈青崖死后,江湖流传:
“青崖一剑,寒烟一针,同葬江州。”
无人知,我替他收尸那夜,先偷了他怀里的《青崖记》手稿,逐字焚于铜盆。
火舌舔上“柳寒烟”三字时,我忽觉心口比“摧心散”发作还疼。
原来最烈的毒,是名字被那个人亲手写进故事,又被我亲手烧掉。
一、药王谷·雪衣女童
我生在药王谷,谷规第一条:
“医者不自医。”
五岁那年,娘亲试“忘忧”新方,把我当药引。
我毒发后,她抱着我哭,却在笔记本里写:
“第十三次,剂量仍轻,下次加三分。”
那一刻,我学会第一味药——恨。
七岁后,我日日以毒为食,以血为茶。
谷中师兄弟唤我“雪衣”,因我肤无血色,触之生寒。
十三岁,我把师父最爱的“雪魄芝”炼成灰烬,和进他的酒。
他死时,七窍生冰,却对我笑:“寒烟,你终成药王谷最锋利的针。”
二、秦淮夜渡·初遇
十七岁,我出谷试针,在秦淮画舫,遇见沈青崖。
他抱琴负剑,眉目像被月光漂过。
我替人赎身,银针断琴弦,他抬头看我,眸色澄澈:
“姑娘,琴可续,心弦断了,你可会缝?”
我答:“针在此,只不知,公子的心在哪一侧?”
他大笑,解下腰间玉佩抛给我——
后来我方知,那是沈园旧物,他母亲投水前塞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竟随手赠我,像把一段前尘抛进江潮。
三、同生共死·六人盟
沈青崖把玉佩当了,换了六坛“醉生梦死”。
我们六人拍坛为誓:
“此后十年,同舟共济;十年后,各奔东西,不许回头。”
顾长命偷了六只饭碗,碗底刻名,沉江为祭。
我偷偷在碗沿涂了“追魂香”,十年后,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他们。
可笑的是,十年后,最先追魂的,竟是我自己。
四、十日摧心散
药王谷秘传,三毒之首:
“摧心散”,服之十日,肝肠寸寸裂,却神志清明。
我炼成第一炉,先喂自己,再喂兔子,最后喂给师父的尸骨。
沈青崖守雁门,上疏求援。
温皎皎的飞鸽传书落在我的药鼎旁:
“寒烟,三万义军,不可回京。”
我懂她的暗语——
朝廷要他们死,也要沈青崖死。
我提针三日三夜,将“摧心散”溶进运粮车的竹筒。
临行前,我给自己也留了一份,装在青釉小瓶,贴一枚梅花签——
若沈青崖恨我,我便与他同痛。
五、毒发那日
第十日,我入营替他收尸。
却见他抱着薛无咎,像抱一截被岁月啃空的木头。
我递解药,他反手一剑,挑破我左肩。
血溅在他睫上,像雪里落梅。
他哑声问:“为什么?”
我答:“我救三万人,也杀三万人。义军若回京,京师必乱,北虏将长驱直入。寒烟只是……替天下择少死。”
他笑,却比哭难看:
“柳寒烟,你可知天下很大,我只剩你们五个。”
那一瞬,我知晓第二味药——悔。
六、芦苇荡·死别
我抱他出尸山,一路血花开道。
到芦苇荡,摧心散反噬,我口吐黑血。
我把青釉瓶塞进他手里:
“解药只剩半份,你服,可活;全给我,可死。沈青崖,你选。”
他拔开瓶塞,仰头饮尽,然后俯身渡我半口。
我推他不开,泪与血同咸。
“青崖,”我咬破他唇,“欠你的命,我不要你还。”
我拔下发间银针,刺入自己心口,封了最后一处要穴。
疼像潮水,我却笑:“第三味药,原来叫诀别。”
七、身后事
我死后,尸体被朝廷戮以“叛医”之名,悬于药王谷口。
夜半,温皎皎潜至,割我绳索,以王族金钗易我残躯,葬于雁门北坡。
碑上无字,只刻一枚小小梅花。
沈青崖左手缺指,却用右手剑尖,在碑面补一行:
“此地埋寒烟,亦埋青崖。”
八、幽魂·附笔
我魂魄未散,循“追魂香”去寻他。
江州城头,他纵身一跃,我伸手只抓住一缕风。
风里有他最后一声唤:
“寒烟——”
我答,他却听不见。
原来幽魂也会落泪,泪冷如霜,落在人间,便唤作
——雨。
【附·摧心谱】
我遗下药囊,内附手札,录“摧心散”全方。
末页留一行小字:
“第十四种配方:
取情人泪三钱,
负心骨一寸,
以悔火慢熬,
服之——
可摧心,
亦可
忘心。”
——柳寒烟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