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寒烟谱】
第一章 雪衣试毒
一 药王谷·雪下三尺
腊月二十九，药王谷闭门。谷规：除夕前七夜，万毒归窟，活人不得出。雪压药王谷，像给死人盖被。柳寒烟立于毒窟口，雪衣与天地同色，只余眸子漆黑。她面前摆着一只青花瓷瓮，瓮里蠕动着“七日断魂蛊”——母蛊寸许，通体赤金，背生七翅，翅动如铃。寒烟以银针挑左腕，血珠滴落，母蛊抬头，吸管伸出，血入口，翅铃骤停，似醉。她抬手，雪落针尖，血与雪同融。
毒王师叔段鹤鸣在窟影里咳笑：“寒烟，你以血喂蛊，若蛊反噬，师叔也救不得。”寒烟不回头，声音比雪冷：“本就不求人救。”她右手五指张开，指背青筋隐隐透蓝——那是“摧心散”初毒入脉之象。七日前，她自试毒，只为炼出更烈的“十日摧心”。段鹤鸣眯眼，似怜似惧：“疯子，与你娘当年一样。”寒烟指尖微颤，仍不语，雪色睫毛覆下，掩去一瞬裂痕。
二 雪夜忆母
母名柳忘忧，药王谷百年最毒天才。十六年前，她以身试“千机”，毒发前夜，抱寒烟于怀中，以银针封女儿百会，低声唱：“忧来何处，归于何处。”歌声未落，她七窍流血，血滴在寒烟襁褓，像一场提前的春雨，润物无声，却种下万毒。第二日，谷中挂白，却无人敢哭——毒师之死，毒未散，哭者吸入尸气，立毙。三岁的寒烟被抱于毒窟口，看母尸入瓮，瓮盖合，她伸手，只抓住母指上最后一枚银针。针体刻小字：忧。此后，她夜夜以针刺自己指尖，让血记住痛，也记住毒。
三 毒谱·半卷血
母死留半卷毒谱，封面无字，只一掌印，掌纹七岔，岔岔藏毒。寒烟十四岁通读，十六岁补完，十八岁反写——于每味毒后添“解法”，解法却皆“无解”。段鹤鸣曾偷看，笑变冷笑：“毒师救人，比毒人更毒。”寒烟答：“救人？不，我只是让毒更完整。”今日，她要以母蛊为引，炼“摧心”第三重，目标：十日断肠，一滴封喉。她取雪水三升、母蛊血一升、己血半升，入陶釜，以文火慢熬。釜面浮七色泡，泡破，升七色烟，烟过处，梁上悬丝垂蛛，蛛落即僵。寒烟以银针挑破自己中指尖，血线落入釜心，七色瞬敛，化成漆黑，黑里透金纹，如七瓣梅。她轻声命名：“摧心，第三瓣，开。”
四 血书出谷
毒成，需试。谷规：活人不可出。寒烟却携毒谱、母蛊、银针，于雪夜踏出毒窟。守门药童横杖，她抬手，针尖闪雪光：“让。”童惧，退。段鹤鸣立于门楼，披白狐氅，声音被风撕碎：“寒烟，出谷一步，生死自负。”寒烟回身，雪衣飞扬，像一面白旗，又像刀光：“谷里教人自救，我自救去了。”她掷下一页血书，书曰：“毒师本在众生外，今入众生，偿母债。”血书被雪覆，瞬间无迹，像从未存在。
五 秦淮·再闻莲灯
出谷第三日，建康上元。秦淮灯市，万盏浮江。寒烟雪衣行于灯影，所过之处，人皆避让——她身上透冷，灯近即暗。她本不欲停，却闻琴音，音从画舫来，低处如咽，高处如鹤，正是《广陵散》残谱。那夜，她初遇沈青崖，青崖以血暖她指尖，她替青崖缝琴腹。如今再闻，脚步不由自主，跃上船头。船中五人正举碗，碗底刻名，见她来，青崖递碗，笑：“等你。”寒烟接过，酒面映出自己雪色面具，她忽然伸手，扯下面具，露出苍白真容，也笑：“我来。”碗与碗碰，酒溅，像一场迟到的春雨，落在六人血脉。
六 毒约·雪夜盟
灯船誓毕，青崖私下问寒烟：“你身上冷，何故？”寒烟以指尖蘸酒，在案写“摧心”二字，酒过处，木案发黑。她抬眼：“我炼毒，毒也炼我。十日后，我若未得解，会先死。”青崖不语，只伸左腕，以剑尖划破，血珠滚落，滴入寒烟酒碗：“十日后，你死，我陪。”寒烟怔住，雪色睫毛颤，像被风惊的鸦。她举碗，一饮而尽，血酒辣喉，却暖到心底。那一瞬，她知道自己输了——毒师最怕暖。
七 试毒·无名尸
誓后第三日，六合于江神庙遇黑衣，尸横雪。寒烟以银针探尸喉，针出，七色盈光——正是“摧心”第一重。她脸色微变：“毒已外流。”青崖问：“可有解？”寒烟从怀里掏出漆黑瓷瓶，瓶里金纹浮动：“解药未成，只抑制剂。”她喂尸一粒，尸指微蜷，终未醒。她起身，雪衣沾血，像白梅染朱，轻声：“毒是我炼，债我还。”自此，她每见伤者，便以血为引，以针为锁，暂封毒脉，血越流越多，雪衣渐成淡粉。
八 雪谷·毒蛊反噬
听雪楼一战，无咎火亡，寒烟腿折，毒趁虚入。她咬唇，以针封腿，额汗如豆。长命背她出谷，她梦里见母，母伸指，指上悬一滴血：“忧来何处？”寒烟答：“来自众生。”母笑，七窍流血：“那就还于众生。”她惊醒，谷外雪更大，像天在替她母收债。她摸出漆黑瓷瓶，瓶已空，毒纹爬她颈，像黑藤缠雪树。她抬手，把最后一粒解药，喂给昏迷的青崖——他为她挡毒，唇染黑纹。药尽，她笑，笑比雪冷：“十日之限，提前了。”
九 摧心·第三瓣开
归途第五日，破庙。寒烟以银针蘸自己心血，在墙上画“摧心”完整图：七瓣梅，瓣瓣入心。画成，她跪地，以针刺自己心口，封最后一穴，阻毒攻心。血溅墙，梅成红。她轻声：“第三瓣，开于我身。”她倒下，雪衣铺地，像一面投降的旗，又像一朵盛开的毒梅。青崖扑来，抱她，她血染他衣，像替他提前穿孝。她抬手，指他心口：“记住……毒谱……焚……”手垂，目阖，睫毛上结霜，像雪夜折翅的蝶。
十 雪葬·银针为碑
五人葬寒烟于雪谷之巅，不立木牌，只插银针一枚，针尾系白线，线随风动，像替毒师招魂。青崖以剑掘雪，血染雪，雪成红。他跪，额触冰：“你毒众生，我毒自己，扯平。”皎皎把金鞘匕首插雪：“琅琊债，我背一半。”长命把空瓷瓶埋雪：“我偷尽天下，偷不回你。”青灯撕最后一块袈裟，裹银针：“佛渡众生，也渡毒师。”无咎——无咎已火亡，锈刀柄插在谷口，像替寒烟守门。五人下山，雪崩骤起，覆谷，覆针，覆毒谱，像天不许毒师留迹。雪停，谷平，白茫茫真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