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长久地留存美貌,是画皮鬼不可言说的痛楚,此刻被我用如此直白的话语刺穿,她的癫狂便霎时转为真切的仇恨与怒火——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我要剥下你这身皮!让你像一摊腐肉,烂在这荒山野岭!”
那怨毒的气焰如此汹涌,阴风怒号,卷动她的长发在浓墨般的夜色中狂舞,如群蛇窜动,向四周蔓延。
而就在此时,一直盘踞在钱老爷脖颈上的魍魉鬼猛然勒紧手臂!
钱老爷双眼暴突,面色紫涨如发酵过头的枣糕,那肥胖身躯再也不是先前背负大山般的沉重模样,只剩双手拼命扒扯魍魉鬼毛茸茸的腿,眼看就要翻出白眼。
可魍魉鬼浑然不觉,反而怒气冲冲瞪向画皮鬼:
“你休想!说好了她这肉身归我,大补的!”
纵使画皮鬼凶戾至此,我身后的小莲仍忍不住“噗”地轻笑:
“方才骂他脑仁不如瓜子大,我看真没说错。”
只可惜画皮鬼没有五官,谁也瞧不出她究竟什么脸色。
而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钱老爷,此刻正无力地跪趴在地,喘息艰难,只能拼命向前伸手,朝我们这边一点点爬来。
说来真是讽刺。
我们这一行人,本也是来取他性命;他机关算尽多年,正是为逃这场死劫。
可最终,他却竟要朝我们求救。
大约在他心里,我们再狠,也狠不过那只画皮鬼。
而魍魉鬼仍牢牢坐于他颈上,纹丝不动,将他死死压入尘土。
说到底,有我这样“大补”的存在近在眼前,钱老爷是否还能陪他“做游戏”,早已无关紧要。
“救……”
钱老爷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缕气音。
他面色已从紫转黑,眼球外凸,一边向前爬,一边仍控制不住地撕扯自己颈上那毛茸茸的鬼手。
可他再肥胖结实,终究是个人。
是人,又怎抵得过鬼怪之力?
咏娘一直紧紧盯着钱老爷,此时脸上笑意盈盈:
“你要死啦!”
“快些死吧!等你死了,我就去找主人。”
“咏娘。”宋和伸手用力按了按她的肩。
他像是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却只低声问:“那哥哥陪你一起,行不行?”
“行呀,”咏娘掩嘴窃笑,悄声道:“有哥哥在,搬金子更快些。”
他们兄妹低声细语,那头的钱老爷听见,却已是奄奄一息。
而就在此时,他颈上那只魍魉鬼猛地被一股巨力掀飞!
钱老爷肥胖的身躯顿时扑倒在地,他捂紧喉咙拼命呛咳,狼狈不堪地大口喘气。
他竟活过来了!
原来是画皮鬼怒不可遏,直接将坏她好事的魍魉鬼一掌扇飞。
那魍魉小鬼远非她的对手,趴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钱老爷劫后余生的窃喜还未浮上眉梢,便见画皮鬼已将那张空白的面孔转向他,忽发出一声冷笑:
“你这道心倒是坚定,法术也用得巧。可我怎听说,道术一旦沾上活人血肉,很快就会失效?”
我心中蓦地一沉。
却听司衡的声音静静响起:“别怕。只要你道心不移、不作恶孽,这点沾染自会消退。”
他话音未落——
骤然间,画皮鬼尖利的五指已直插进钱老爷颅顶!“咔嚓”一声脆响刺破深夜,所有人吓得互相紧抱、缩成一团。
钱老爷脸上凝固着惊骇与痛苦,仿佛根本想不到自己筹谋多年、东躲西藏大半夜、甚至才刚从魍魉鬼手中捡回一命——
如今竟……
画皮鬼利爪顺着他颅顶滑至枕骨、脖颈,再一路划至被衣物包裹的脊背。
动作行云流水,远比我在天眼中所见她第一次杀人时的生疏熟练太多。
她周身翻滚着重重孽债,无数人的哭嚎声让我心头发冷,可她的动作却那么自然,那么从容。
此刻,她毫不犹豫挥爪探入,指尖在皮肉间一剜一挑,便拎起一张鲜血淋漓的、完整的人皮!
而地上那滩尚在抽搐的烂肉,不是还未断气的钱老爷又是谁!
谁也没料到最终竟是如此场面。
咏娘也看得张口结舌。画皮鬼却将指尖鲜血往脸上一抹,渐渐勾画出一双猩红的眼、雪般的唇……五官隐约浮现。
她将染血的手指含入唇间,幽幽叹息:
“人生得虽丑,血肉滋味倒不错。”
七月十五,阴气凝重。钱老爷在地上艰难蠕动了许久,才终于断气。
被生生剥皮的痛楚……不知他临终之前,可曾有一丝后悔当年为钱财犯下的罪孽?
而他断气之后,这枉死之身迅速聚起团团黑雾,渐渐凝成一道稀薄透明的鬼魂。
他惊慌失措地呆立半晌,好像才明白过来,猛地瘫坐于地,继而仓皇四逃。
可四面八方皆是漆黑雾气,又能逃到哪儿去?
不多时,画皮鬼就如猫捉老鼠般拎住了他的后颈。
“你的血肉供我破开青莲印,你这魂魄,便来滋养我的法力罢!”
随即“咔嚓”一口,直接咬掉他半透明的胳膊。
“啊!!”
钱老爷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咏娘却欢喜地拍起手来:“你也知道痛了?你也知道痛了!你合该受这样的苦!”
而就在此时,画皮鬼突然松手扔下钱老爷的魂魄,一把抓起地上那团模糊血肉,猛地朝我掷来!
我急步后退,可身后尽是无辜凡人,退无可退——那团血肉已重重砸上青莲印。
青莲顷刻消散,化作虚无。
我试图再凝道术,却只觉得浑身气力尽失、再难支撑。
司衡在我心中轻声叹息:“小新娘,你做得已经足够多、足够好了。是时候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