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焰并非凡火,而是浸透了“三蒸未净”酒的烈焰,遇油则狂,遇水不灭。
火舌瞬间吞噬了巫魇的半边身子,发出油脂被灼烧的“滋滋”声。
可怖的是,面具之下没有传出惨叫,反倒是一阵低沉而压抑的笑声,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痛觉……果然是最好的信标。”巫魇的声音沙哑干涩,穿透火光,直刺陈默的耳膜,“一代代的蠢货,以为藏起真酒契,就能断绝神庙的传承。却不知,你们引以为傲的痛觉记忆,正是为我等引路的灯塔!”
笑声中,他猛地一抖身体,那身特制的油衣竟被他硬生生撕裂,连带着燃烧的布料滚落在地。
火光映照下,他赤裸的上半身展露无遗,肌肉虬结,布满了狰狞的旧伤。
而最让陈默心神剧震的,并非那些伤疤,而是巫魇的后颈——那枚鱼凫目印记,与阿卯掌心的截然不同。
阿卯的印记线条柔和,带着一丝古朴的生气;而巫魇的,则充满了暴戾与扭曲,仿佛那只眼睛正从皮肉下怒睁,要将世间一切都拖入黑暗。
两个印记,同源异质。
陈默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林语笙在井外吼出的那句话:“血传非嗣,痛继方真!”
他瞬间明白了。
这所谓的传承,根本不是两条独立的线。
而是一体两面!
川太公一脉继承的是救赎与创造的“痛”,而巫魇这一脉,继承的则是施虐与毁灭的“痛”!
祭司长剜下川太公的眼睛,那份施暴的快感与记忆,同样通过某种未知的媒介,代代相传。
他们是寄生于川太公传承之上的影子,是痛苦的另一端!
“我不是学徒……”侧洞里,半昏迷的阿卯忽然发出一声梦呓,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掌心的印记时明时暗,“我是……我是祭品……”
祭品?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巫魇听到了阿卯的低语,青铜面具转向侧洞,空洞的眼孔里仿佛射出贪婪的寒光:“没错,每一任川太公的学徒,都是为下一任‘巫主’准备的祭品。只有吞噬了‘少公’的痛觉记忆,新的‘巫主’才能真正圆满。孩子,你的痛苦,将成为我晋升的阶梯!”
话音未落,巫魇已如猎豹般扑来,手中长刃划破湿冷的空气,目标直指藏着阿卯的洞口。
退无可退!
陈默他不能让阿卯出事。
这个少年不仅是传承的关键,更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他猛地将手中的酒坛残片横在胸前,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格挡,而是用食指与中指,狠狠戳向自己的右眼眼眶!
他要复现那最源头的痛苦!
剧痛如烧红的铁锥刺入大脑,远比银针刺穴强烈百倍。
刹那间,现实的井底与上古的祭坛彻底重叠。
他不再是陈默,他就是那个被绑在石台上的少年川太公。
眼前,巫魇的先祖——那位大祭司长,正高举着黑曜石刀,脸上是狂热的狞笑。
“神谕所在,汝眼当献!”大祭司长咆哮着。
但这一次,川太公没有闭目待死。
通过陈默注入的现代意识与决绝,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石刀落下的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一侧偏头。
“噗——”
石刀没能剜出他的左眼,而是深深地扎进了他左侧的太阳穴与颧骨之间!
“啊——!”
一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惨叫,同时在两个时空响起。
井底,正扑向侧洞的巫魇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踉跄后退,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的左侧太阳穴,一缕黑血毫无征兆地渗出,顺着青铜面具的边缘滴落。
祖先的痛,跨越千年,在他身上应验了!
“有效!”陈默心中一喜,强忍着脑中翻江倒海的剧痛,他知道机会只有一瞬。
就在巫魇因剧痛而停滞的刹那,那面嵌在井壁上的黑石镜面突然起了变化。
阿卯掌心渗出的血珠早已融入镜面,此刻,随着巫魇黑血的滴落,镜面上的波光骤然变得狂暴。
镜中不再是上古的幻象,而是化作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散发出强大的吸力。
井底的碎石、青苔,甚至连空气都被拉扯着,向镜面汇聚。
巫魇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股力量,他惊恐地望向黑石镜,嘶吼道:“不!‘归墟之眼’怎么会现在开启!仪式尚未完成!”
他似乎想挣扎着逃离,但那股源自他血脉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
而侧洞中的阿卯,像是被那漩涡吸引,竟无意识地伸出手,掌心的鱼凫目印记亮如星辰,与镜中的漩涡遥相呼应。
“我……回家了……”阿卯喃喃道。
陈默立刻意识到,这面镜子,这个所谓的“归墟之眼”,才是整件事的核心。
它既是传承的媒介,也是一个陷阱!
它在召唤与鱼凫目有关的一切!
不能让阿卯被吸进去!
陈默一咬牙,拖着剧痛的身体,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酒坛残片狠狠掷出。
他瞄准的不是巫魇,而是巫魇与黑石镜之间!
残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陈默手臂上新添的鲜血,精准地砸在巫魇的长刃上。
“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长刃被磕飞,改变方向,刀尖不偏不倚地刺入了黑石镜的中心!
“咔嚓——”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响起,仿佛宇宙初开时的第一道裂痕。
那吞噬一切的漩涡猛然一滞,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镜中爆发开来。
那不是物理上的冲击,而是一种针对“记忆”和“意识”的湮灭之力。
巫魇首当其冲,他脸上的青铜面具寸寸碎裂,露出一张与上古大祭司长有七分相似的脸。
但那张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他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仿佛他所继承的那些充满了暴戾与仇恨的记忆,正在被这股力量强行抹除。
“不——我的传承……我的力量……”他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嚎,整个身体便化作一道黑烟,被彻底吸入龟裂的镜面之中,再无声息。
与此同时,井壁上的黑石镜也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轰然碎裂,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那股诡异的吸力瞬间消失。
井底,重归死寂。
陈默脱力地跪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右眼的剧痛和脑中的眩晕让他几乎昏厥。
他挣扎着爬到侧洞,将已经彻底昏迷的阿卯拖了出来。
少年掌心的印记已经黯淡下去,呼吸平稳,似乎只是睡着了。
危机……暂时解除了。
陈默的目光落在满地的黑色碎片上。
他知道,这些东西绝不能留在这里。
他强撑着站起来,捡起其中最大的一块。
那碎片约有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入手冰凉。
就在他拿起碎片的瞬间,井壁上方传来林语笙焦急的呼喊,伴随着绳索晃动的声音。
他抬头望去,井口的微光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希望。
然而,当他低下头,看向手中的碎片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碎片的表面光滑如初,倒映着他疲惫而沾满血污的脸。
但在那倒影深处,一双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他——那不是他自己的眼睛,而是属于川太公的。
一只清澈明亮,另一只,则是一个流着血泪的、空洞的黑窟窿。
紧接着,那只完好的眼睛,在镜中倒影里,缓缓地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