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绢帛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李砚的指尖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眼前图书馆的古旧书架轰然倒塌,化作无边无际的凛冽风雪。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巍峨高山之巅,眼前是密密麻麻、宛如森然獠牙的石碑林。
一位身着墨色长裙的女子,风华绝代,正立于万碑之前。
她便是墨娘,手中握着一支笔杆青碧、毫锋如雪的毛笔。
在她面前,百官匍匐,瑟瑟发抖。
“诗乃天地呼吸,文为人间薪火!尔等竟敢以一句‘乱世之惧’,便要将这万古风流永世封禁?”墨娘的声音清冷如冰,却又带着焚尽八荒的怒火。
她不等群臣辩驳,猛然挥动手中青毫。
刹那间,天穹撕裂,璀璨的星河竟如瀑布般倒灌而下,冲刷着每一座石碑!
虚空之中,无数被遗忘的诗句如沉睡亿万年的萤火,被骤然唤醒,密密麻麻地浮现、升腾。
万首佚名之诗,自九天而来!
然而,当第一缕蕴含着无尽悲欢的诗意光芒,穿透云层,照进山下的人间村落时,异变陡生!
村口,一个正在磨刀的壮汉读到了一句《征人怨》,他眼中瞬间血丝密布,狂笑着举起屠刀,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村西,一个咿呀学语的孩童无意识地念出了《哀江南》,当夜便被诗中那亡国之痛的意象惊魇,彻夜啼哭不止,双目圆睁,仿佛看见了尸山血海。
一时间,哀嚎遍野,疯癫四起。
诗句中过于真实的痛苦,凡人之心根本无法承受!
墨娘怔住了,她看着山下那片由她亲手造就的人间炼狱,眼中怒火熄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哀戚。
青毫“啪”的一声从她指间滑落,坠入雪地。
“原来……原来诗太真,是世人的心……太弱。”她喃喃自语,两行清泪滑落,在那绝美的脸庞上,凝结成霜。
幻象轰然破碎!
李砚猛地抽回手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终于明白了,那所谓的“诗狱”,那所谓的封印,从来都不是恶意的禁锢,而是一种绝望下的保护,是恐惧的代偿!
与此同时,在学校后山那座早已废弃的印刷厂外,苏绾的身影如猫般轻盈。
她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青泉气息来到此地,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地下通风口前停下了脚步。
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正从里面丝丝缕缕地溢出。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玉佩,小心翼翼地靠近通风口。
玉佩表面瞬间起了剧烈的反应,原本平滑如镜的玉面,此刻竟像沸水般荡漾起一圈圈急促的波纹!
就是这里!
苏绾眼神一凝,正准备深入探查,头顶的铁架突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在她面前,正是大壮。
“别去!”他压低声音,神情紧张,“昨晚李砚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说这里面有‘活着的字’,让我看住。我带了灭火器和强光手电,以防万一。”
苏绾的目光落在他缠着厚厚绷带的手上,那上面隐隐有血迹渗出。
她轻声问道:“你也陪他疯?你的手,是被里面的东西伤到的吧?”
大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异样的复杂情绪:“他念诗的时候,我好像看见我爸年轻时扛着麻袋上楼的身影了……那不是鬼,是心疼。我得帮他。”
两人对视了片刻,无需更多言语,一种默契已然生成。
苏绾收起玉佩,点了点头,与大壮一同,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走去。
夜色渐深,李砚独自一人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
晚风吹拂着他手中的《诗狱纪略》残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试图从这些支离破碎的记载中,拼接出那段被掩埋的历史断层。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遗墨笔毫无征兆地自主悬空,笔尖在清冷的月光下,划出三行虚幻的墨字:“诗不害人,执念杀人;笔不封诗,人心锁诗。”
字迹未散,一道与李砚面容酷似、却身着盛唐襕衫的幻影,悄然浮现在他身旁。
那幻影,正是阿砚。
他嘴角挂着一丝冰冷的讥笑:“你以为你看清了真相?不,你不过是从一个名为‘禁锢’的牢笼,跳进了另一个名为‘保护’的解释里罢了。真正的自由,是让人敢读,也敢不读。”
李砚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那你告诉我,我现在该停手吗?”
阿砚拂袖转身,身影在风中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语:“若你凡事都需问别人,那在你开口的瞬间,你就已经输了。”
深夜,城南旧宅。
老周颤抖着手,翻阅着一本用鲜血写成的日记,那是他兄长的遗物。
当他的手指抚过那一行“我能听见它们在喊救命啊!”的字迹时,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砸落在纸面上,将那干涸的血色浸染得更加刺目。
忽然,窗外一道幽冷的青光一闪而逝!
老周浑身一震,猛地冲出屋外。
只见院中那口枯了多年的古井,此刻竟泛起了圈圈涟漪。
水面倒映出的,不是他如今苍老的容颜,而是青年时期,他抱着兄长冰冷的尸身,在雨中嘶声怒吼的模样!
井中幻影缓缓转过头,用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却带着无尽的悲怆与质问,望着他:“弟弟,你现在护着的,到底是人,还是你自己的怕?”
老周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数步,手中的竹简“哐当”一声滑落,掉进泥里。
他失神地望着井中那张痛苦的脸,嘴唇翕动,破碎的低语在夜风中消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次日清晨,大壮在校道上晨跑时,突感一阵心悸。
他停下脚步,惊恐地发现自己手臂上被划伤的部位,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周围,竟浮现出无数墨色的细密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蔓延,仿佛昨夜的伤口要再度裂开!
一直留意着他的李砚立刻察觉到异常,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
遗墨笔瞬间出现在李砚手中,他以笔尖点在大壮的掌心,一股清凉的“净墨泉意”缓缓渗入,压制着那些躁动的墨色细纹。
就在这个过程中,“文气加持·共情”再次被动触发!
李砚眼前画面飞速闪现:百年前的某个深夜,一名年轻的守卷弟子双膝跪地,被迫亲手将他恩师毕生的诗稿投入烈火。
火焰中,那些优美的诗句扭曲、挣扎,化作一个个痛苦的人形,发出无声的呐喊,最终在一声剧烈的爆鸣中,炸裂成漫天灰雨,洒落大地。
“啊!”大壮痛呼一声,从那股撕裂般的痛感中惊醒过来,他面色惨白,声音颤抖地问李砚,“那些字……那些字是不是也在疼?”
李砚缓缓松开手,反过来紧紧握住大壮的肩膀,眼神坚定如铁:“是。所以,我们要让它们的声音,重新被这个世界听见。”
当晚,李砚将所有收集到的禁书残页,一张张摊平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讲台上。
他点燃了一支从苏绾那里要来的檀香,青烟袅袅升起。
他闭上双眼,调动全身文气。
那支遗墨笔轻悬于残页之上,笔尖竟滴落下一滴滴宛如鲜血的赤色墨汁。
赤墨触碰到泛黄的纸张,一簇簇金色的火焰瞬间燃起,却诡异地只燃烧墨迹,而不损伤纸张分毫。
金焰缭绕中,《春望》的“国破山河在”,《兵车行》的“君不见青海头”,《卖炭翁》的“可怜身上衣正单”,一句句饱含人间疾苦的诗句,挣脱了纸张的束缚,化作立体的金色文字,逐一浮空,清晰地投影在黑板之上,如同一部尘封的古卷,正在缓缓重生。
不知何时,教室外已经围拢了不少被这异象吸引过来的学生。
他们屏住呼吸,有人下意识地跟着轻声跟诵,有人看着那些熟悉的诗句,眼眶渐渐发红。
远处,学校的中央监控室内,老周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的手紧紧按在总警报的按钮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迟迟没有按下。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在那间教室的天花板角落里,一只不起眼的蜘蛛,正借着金色字迹的光芒,不紧不慢地用它的丝线,织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残缺的“放”字。
整个校园,都沉浸在这场诡异而庄严的仪式所带来的寂静之中,风雨欲来的气息,已浓重到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