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说明，墨自杨怀疑丢了棒或者急性子是内奸。目标范围很小，事情看起来也没那么难办。土鳖虫方丈说：

“不失礼不失礼，情不自禁便不能叫失礼。”

又说：“见到我二师兄回归，贫僧也实在忍不住回首往事——年轻真好啊，年轻那个贪玩啊，那时我师兄弟四人只要凑在一起，就没一个好好用饭的，也没一个好好练功的……照此下去，瓦楞子师父迟早被气死。也幸好‘及时’出了那档子破事，然后只留下了一个我，要不莫高寺还真没什么前途。”

墨自杨捂着胸口说：“太感人了。”

又说：“方丈请继续。”

土鳖虫方丈说：“轮到二师兄了。”

海桑大师说：“这么些年过去了，换做常人，都做太爷爷了。”

“这就是二师兄的心声？”

“骗你全家死光光。”

“二师兄留恋红尘，难怪成不了正果。”

“我这正果再不正，也没有你那歪果子歪。”

师兄弟二人大笑，一半真笑一半假笑。土鳖虫方丈笑着说：

“二位徒儿下课去吧。”

丢了棒说：“方丈有客，徒儿理应侍奉。”

“下去吧，这不是客。”

再倔就是假仁假义了，再倔就会让墨自杨更加怀疑了。“弟子告退。”丢了棒与急性子走了。

海桑大师欣然说：“师弟还是那个师弟。”

“师弟不是那个师弟了，师弟身不由己。”

“为兄洗耳恭听。”

“二师兄倘若不死，莫高寺就会死光光。”

“师弟贵为方丈，也快入土的人了，想必早已修成至少一半《莫高大法》。然何人拥有如此大的能量，竟能要挟到你？”

“上至庙堂，远至江湖，从来都不是武功高的人说了算。活在这世间，任你武功再高也避不开尘埃。这世间充满了尘埃，鱼龙混杂的尘埃，稍有不慎，裹挟着毒素的尘埃就会直击人心。”

“请师弟直言。”

“三师兄他……”土鳖虫方丈突然一头摔在了石桌上。有一缕血从脸下方流出。并非暗器等外部因素所致，因为墨自杨与崔花雨时时刻刻观察着，准备着。血色为乌，中毒无疑。

墨自杨迅速上前封住其周身血路大穴：“若然凶手在寺内，片刻功夫全寺僧众就会蜂拥而至，嫁祸于我等。”

阿弥陀佛最重要，但更像是口头禅，不来一下和尚他妈会不高兴。海桑大师刚刚阿弥陀佛了一声，崔花雨就说：

“来了，果然有内鬼。”

石窟外光影晃动，但听不到脚步声。海桑大师苦笑：

“莫高寺向来以武学为立足之本，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打出龟峰鉴剑擂台上的高手们一身冷汗。咱仨今日难喽，让你们别来。”

墨自杨说：“那是因为大师不知道我的厉害。”

观音娘娘也不敢如此嚣张，又何况是区区一小妖精，这是吃了多少筐熊心豹子胆啊。海桑大师张嘴结舌。

崔花雨说：“苦的是为了表明土鳖虫方丈并非咱们所害，便不能肆无忌惮地出手伤人。”

墨自杨说：“也别那么客气，没打死人就行。”

海桑大师问：“方丈呢？”

墨自杨说：“方丈留下必死无疑。大师带着他先行一步，尽管驱车照着原定线路走。我二人断后。”

“老衲唯小墨马首是瞻。”

“说反啦，是我跟着您的马屁股跑才对。”

“寺外大路口向北，别跟丢了。”

“丢不了，我家四小姐是个闻屁师，只要它的马放屁，只要不上天，十万八千里外也找得到。”

崔花雨说：“妹妹这辈子要是嫁不出去，就是你害的。”

墨自杨大笑：“大不了小般若庵赔给你。”

刚刚出得石窟。莫高寺四十三名僧人业已悉数到齐，呈扇形分三重围住。丢了棒与急性子分别守住出、入主干道。

“大师只管往前走，将这些人当成空气即可。”墨自杨说着与崔花雨一人一边搭住海桑大师的手肘并往上发力，瞬间将之高高地抛向天空。虽然身背一名重伤员，但这是合三大高手之力的轻功，僧众们望尘莫及。那也得追啊。但有人不让。所以只有打成一片了。

崔花雨一改往日风格，龟忍神剑手并发，招招主动。一举成名天下知，即便是边陲之地。听得有人喊：

“龟忍一派崔花雨，大家伙留神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一知半解，要吃大亏。因为墨自杨下手比崔花雨狠多了，手手都是照着让人“看破红尘”去的。

不知何时她手里多出了一块肉夹饼大小的石头，而在离开掌心之际又倏然变成了小碎石，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块，正好够分——十名逼近海桑大师的僧人一人一份。听到有人提醒：

“暗器。”

小碎石看起来也就那样，刚好塞牙缝的样子，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避不开。十名僧人九个挂彩，还有一个手忙脚乱，被海桑大师一脚踹了回来，落在墨自杨脚下。墨自杨又是一脚回传。精准到位。那球要不是爬不起来，一手就能逮到海桑大师的球。海桑大师背着土鳖虫方丈扬长而去。

僧人们尝到轻视墨自杨的苦果了。只能重新打起精神再来了。但他们面对的是《落墨经》。莫高寺的武功怪异，但《落墨经》作为时下最新款武学，更怪。所以几十个打一个，也只开花不结果，且顾此失彼——崔花雨压力骤减，三下两下打出一个缺口，汇合墨自杨。

二人并肩打出了一个短时间的僵持。

墨自杨说：“拖时间，让海桑大师跑远一些。”

崔花雨问：“怎么个拖法？”

“除外拦截想溜出去追击海桑大师的小滑头，其他一概只躲不打。不然人这么多，打起来太累了。我的眼睛都花了。”

“二姐的眼睛睡了九年还花呀？”

“就是睡花了。”

但莫高寺的僧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日三餐肉夹饼，营养到心眼里去了，三下两下便识破了她们的阴谋诡计，于是个个都装着要“夺路而逃”的样子。虽然很假，但也不能轻易放过，万一真的逃了呢。所以又杠上了。眼花缭乱。气得墨自杨又心生一计，大叫：

“各位大师的脑子如果真的好使，一定能想到加害土鳖子方丈的凶手就在你们自己的战队当中。”

且先不论这话有没有道理，就话本身而言，虽具有挑拨离间的作用，但也有取笑的意味。听听丢了棒怎么说的。他大叫：

“我们不信。”看来都理解成取笑了，故而激发出了更为昂扬的斗志，个个奋不顾身。

偷鸡不成蚀把米。墨自杨恼了：“如果我们是凶手的话，还会这样子跟你们玩猫捉老鼠吗？”

这是实在话，起效了。有些自乱阵脚了。丢了棒大叫：

“我们不要理会她们。女人都是害人精，别忘了上一代人留给我们的血淋淋的教训。”

墨自杨说：“瞧你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说不定你就是凶手。”

“放你姥姥的骆驼屁。”丢了棒大发雷霆，双臂狂抡不止。动作看起来虽然像极了民间女人打架，却带出了一股山呼海啸般的强气流，推土机似的，竟然将身边的几位战友铲翻在地。

强气流继续前进、前进、前进进。

不管骆驼屁响不响，但我姥姥会怎么想？墨自杨平生第一次让人骂这么恶心的脏话，不由怒从心头起，我打折你个丢了棒槌的大棒槌。她展开落墨步，接连甩开十数人的纠缠，冲向丢了棒——不料气势太盛，一头撞进强气流的嘴里，瞬间被吞噬，没了踪影。

有僧人欢呼起来。

被气流吃了？

不。人好好的，正在强气流中前进、前进、前进进。当前进到与丢了棒面对面时，强气流炸了，又伤了几名战友。

怎么会这样子？丢了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再睁开，不是吧？墨自杨一巴掌抽了过来，反手又抽了回去。

正一下反一下，一回合就是两下，那么一二得二、二二得四、四四十六、十六十六二五六……肉眼可见丢了棒的嘴巴往四面八方肿。

僧友们也不敢上前帮忙。因为一上去，人家一急，不打嘴巴子了，将老大哥的脑袋直接摘了怎么办？

但老二哥急性子显然就不是这么想的了。他使的是一把铁枪，就像在血管里腌了几万年似的，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唯独眼睛是纯红的，红着眼朝着墨自杨的后背心赶来。

血枪近在咫尺，而墨自杨还在“抽疯”。

崔花雨手上也多出了一块石子，本欲朝着枪头来一记焚心裂骨钉，但迟疑着没有出手——一大群僧人围攻而至。

打来打去，原来这个比较好欺负。这一波攻击里头有拳头、有斧头、还有大铁头；有铁棍、有铁棒、还有大铁锤。三头六臂都不够用。但借力打力正合适。文状元没那么好欺负。

崔花雨翻脸了，龟壳出击。龟壳就是一个画家，在空中画出了一副流动着的气泡图。之所以流动，是因为气泡是活的，而且会害人，专挑大的害，一瞄一个准，于是这边大铁头打斧头，斧头打拳头；那边大铁锤打铁棒，铁棒打铁棍，铁棍没得打只好打主人，将主人的脑袋打出一个又一个大包子。

那一阵子，战场乱成一锅粥。

这哪里像武林高手过招，简直就是街头马仔大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