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打哪个地方来的啊？”最先开口的是一位老妪，发问的对象，正是我。
“婆婆您好，我姓李，来自……”说到这里，我突然是愣了一下的，因为南明时候云南所辖具体范围，以及如今我家所在的地方，又该是云南的哪个州府，我并不十分确定。
毕竟这种跨时代的对话，信息差很重要，一旦稍不留意，不仅交流阻塞，还容易犯忌讳。
“孩子，我大明的江山，没有叫那鞑子夺去吧？”
我还在犹豫着，一位老翁却已经目光灼灼盯上了我。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杵着拐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身子也跟着绷紧，唯有一双深邃的眸子，仍旧是亮堂模样。
“这……”
这个问题，完全把我难住了。三人可全都进了苏家院，人家的底盘。到底该如何回答，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
“这山外头吧……这过去好久了的……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你们也知道的，沧海桑田……”
我支支吾吾着，模棱两可着，想要打个马虎眼儿，蒙混过去。
“鞑子莫不是真在江南牧马了！”
“海上，还有海上呢！”
“我大明皇帝，现在是谁来做！”
“守住了的，一定守住了的！”
“他们三人说的还是汉话！”
“对！对！对！我大明还有那么多的忠臣良将！”
“假若老夫身子骨依旧硬朗！能学那赵子龙，杀他个七进七出！”
“老婆子我当年，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长老团的两个老翁，两个老妪，一时之间像失了魂魄。他们甚至已顾不得听到什么答案了，这一连串的声音，是情绪化、执念化的，只借了某个宣泄口，肆意汪洋着。
仔细看时，会发现四个老人脸上的神色非常复杂，感伤、愤恨、埋怨、期待、惭愧、自信、哀伤等等，各式各样的情绪都直接写在了脸上。
他们有时明明在笑，那模样却比哭还难看，他们有时明明说着无比自豪的话语，脸上却看不见半点欢愉。
我心里突然莫名发酸，苏家院的情况，不似桃花源式的浪漫的“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是失了魂式的悲苦的“恨迷失世外，英雄迟暮”。
四位老人已完全沉浸在他们的情绪之中了，这一刻，他们四个人，就自成一方天地。
其他人想要说些什么，那是完全不知从何说起的。他们仿佛也不再需要什么答案，仅仅报复式的滔滔不绝。
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情，不是老人不爱讲话，而是能与他们讲话的人，越来越少了，能让他们想讲话的事情，也越来越少了。
每一个长者的古井无波，心里都住了一尊名字叫孤独的神。
呜呼声在嚎，他们脸上已涕泗横流，拐杖一次次打在地面上，苍老的身躯仿佛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每一击都是直刺清军的矛。
苏定国和苏见山无奈叹息之后，将我们三人引到了一边。
“咳咳。都是族中长者。让三位见笑了。”苏见山尴尬地咳嗽两声，随后又为我们满上了米酒。
“不会不会。”我和尹霜连连摆手。
共卿却不管这些，她看向苏定国和苏见山，直接就问：“所以，其实你们两位，也很在意类似的话题吧？”
听到这话，苏定国和苏见山两人，一脸的陪笑神色顿时就失去了控制。遇到最关切之事，面部管理，不存在的。
“呼！”苏定国长舒了一口气之后，终于面色严肃地对共卿说，“其实从你们的犹豫之中，我大致已经猜到了一些，但是……唉，人，都有自己所不愿放下，不愿相信的东西……”
苏见山也说：“放不下，也就不愿相信，越是不愿意相信，便越是……放不下！”
“外面是202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第74个年头。”共卿一向不喜欢吊人胃口，直接就来了个石破天惊。
“2023年？”
“现代社会的一种纪年方式。”
“中华……人民？共和国？”
“你们大抵还不能理解这个概念。”
“这山外！……”共卿突然仰起了头，她的一双眸子，仿佛穿透了帐顶，穿透了这一方小世界，直面外界的大好河山，她说，“这山外！早已！换了人间！”
换了人间！这四个字，对共卿的触动很大。对我和尹霜的触动，同样也很大。
苏定国和苏见山两人，则是不断地复述着共卿的话，他们仿佛在用为数不多的想象力，掂量着“换了人间”这四个大字，承载了怎样的磅礴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