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一章.得道多助

《时差里的热干面》

棕榈叶把月光切成细条

像武汉户部巷的芝麻酱

在洛杉矶的瓷碗里

拌着未凉的乡音

闹钟是太平洋投来的石子

砸碎六点的梦境时

热干面的香气正顺着排水管

爬向十二楼的窗

旗袍盘扣咬住往事

每粒纽子都是渡口

林怡然的香槟在记忆里冒泡

而汤姆的皮卡正碾过时差

贸易展的霓虹是另一种星群

有人用英语讨价还价

有人用乡音辨认彼此

饺子在冰箱里冻成琥珀

樱花落在武汉大学的照片上

像未拆的信

莉莉的钢琴键蹦出《茉莉花》

每个音符都沾着长江的潮气

删除键是把快刀

斩断缠在手机里的脐带

风穿过圣盖博谷的夜晚

带来热干面与自由的配方

清晨六点，曲丽被闹钟惊醒。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楼下的湖北菜馆已经飘来热干面的香气，勾得人胃里直打鼓。她洗漱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 昨晚只睡了三个小时，跟打了场仗似的。

换衣服时，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件酒红色旗袍。这是去年在唐人街买的，苏菲说穿起来像 “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美人”。曲丽对着镜子系盘扣时，突然想起林怡然曾说她穿旗袍最好看，尤其是脖颈间的弧度 —— 哼，男人的鬼话信不得。

七点半，曲丽走进公司时，办公区已经坐了不少人。卡洛斯正对着咖啡机跳舞，他说这样煮出来的咖啡更香浓，怕不是脑子进水了。苏菲冲她眨眨眼，递过来个肉包：“昨晚庙会买的，武汉师傅做的，尝尝？”

打开电脑，米勒的邮件已经躺在收件箱里。曲丽逐字逐句地看着协议，目光在 “不可抗力条款” 处停了很久。三年前和林怡然签的合同里，就是这一条让她净身出户，现在想起来还牙痒痒。

“曲丽，亚马逊的人十点到。” 艾米丽踩着高跟鞋走过，发梢扫过曲丽的键盘，“罗伯特说这次合作要是成了，给你涨百分之十五的工资。”—— 这还差不多，有钱才是实在的。

九点整，贸易展现场已经人声鼎沸。曲丽的展位在入口左手边第三家，隔壁是卖好莱坞周边的摊位，老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老头，总爱说自己认识李小龙，吹得没边了。“中国姑娘，帮我看下摊子，我去买杯咖啡。” 他转身时，曲丽看见他背后的 T 恤印着 “功夫” 两个汉字，还挺应景。

十点零五分，汤姆带着亚马逊西区负责人琳达走过来。这位金发女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握手时力道大得让曲丽指尖发麻，跟握钳子似的。“听说你们的保税仓能做到 48 小时清关？” 琳达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像在给谈判计时，怪紧张的。

曲丽调出物流流程图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个熟悉的身影。林怡然就站在斜对面的展位前，穿着银灰色西装，正和一个穿和服的女人谈笑风生，看着就刺眼。他的目光突然扫过来，与曲丽的视线撞个正着，跟见了鬼似的。

“怎么了？” 汤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瞬间皱起来，“我去打个招呼。”

“不用。” 曲丽按住他的胳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们继续谈合作。” 她放大屏幕上的清关数据，声音却有些发颤，不争气的东西。琳达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林怡然的方向，跟看西洋镜似的。

林怡然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把玩着枚玉扳指，装模作样的。“真巧啊，曲小姐。” 他的目光在曲丽的旗袍上流连，“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林先生，我们在谈公事。” 曲丽的声音冷得像冰，“如果你没事的话……”

“我和琳达是老熟人了。” 林怡然打断她，伸手想去碰她的头发，“去年在东京的酒会上，我们还一起……”

汤姆突然挡在曲丽身前，手里的保温杯差点泼到林怡然身上，干得漂亮。“林总，亚马逊的合作很重要，不如我们改天再叙旧？” 他的德州口音比平时重了几分，像在刻意宣示主权，还挺男人。

琳达看看林怡然，又看看曲丽，突然笑起来：“看来这里有故事啊。” 她推了推眼镜，“不过工作要紧，曲小姐，我们继续说保税仓的事。”

林怡然悻悻地走开时，曲丽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汤姆递给她杯热水：“没事吧？” 她接过杯子的瞬间，听见隔壁摊位的老头在唱《上海滩》，跑调的旋律里，藏着多少说不出的往事，听得人心里发酸。

中午十二点，贸易展的人流渐渐多起来。曲丽正给客户介绍产品，手机突然震动 —— 是张太太发来的微信：“小曲，我看见你男人了，在楼下和个金发女人搂搂抱抱。” 下面还附了张照片，是汤姆和琳达在展位前握手的样子，这老太太真是瞎操心。

她哭笑不得地回复：“那是我客户。” 抬头时，看见汤姆正举着汉堡朝她走来，阳光照在他的白头发上，像撒了把碎金，还挺好看。“琳达说下午去看保税仓的视频资料，” 他把可乐递给曲丽，“她对你的方案很感兴趣。”

远处的舞台突然响起鞭炮声，原来是主办方在舞狮助兴。红色的狮子头晃到曲丽的展位前，吐出幅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进达三江。” 汤姆掏出手机拍照时，曲丽突然想起武汉的归元寺，小时候哥哥总带她去求姻缘签，现在想来真是幼稚。

下午三点，琳达终于敲定合作细节。她和曲丽握手时，突然凑近说：“林怡然在香港的公司快破产了，他来洛杉矶是想找投资的。” 她眨眨眼，“这种男人，离远点好。”—— 果然没好事。

送走琳达，汤姆突然说：“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女儿视频说想认识你。” 他挠挠头，“她总问我，为什么妈妈的故乡有那么好吃的热干面。”

曲丽看着远处正在收拾展位的林怡然，突然点点头。夕阳透过展馆的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亮堂堂的。

贸易展闭馆的音乐响起时，曲丽正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宣传册。汤姆的大头皮鞋突然出现在视线里，他伸手把她拉起来：“我来就行，你去开车。” 夕阳透过展馆的玻璃斜切进来，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层金边，还挺有诗意。

曲丽的白色甲壳虫停在停车场最角落，车身上还沾着上周去罗伯特牧场时溅的泥点，像幅抽象画。她刚打开车门，就看见林怡然的黑色宾利从旁边驶过，车窗降下，他冲她举了举手里的香槟杯，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一看就没安好心。

“坐稳了。” 汤姆猛地拉开车门坐进来，手里还拎着个巨大的购物袋，“刚在唐人街买的热干面调料，我女儿说要亲眼看看怎么做出武汉味道。” 副驾驶座上的儿童安全座椅还没拆，粉色的靠垫上印着迪士尼公主，挺温馨。

车驶过圣盖博谷的住宅区时，曲丽注意到每家每户的草坪都修剪得整整齐齐，跟理发店刚剪过似的。汤姆指着路边一栋蓝白相间的房子：“那是米勒的家，他老婆是华裔，包饺子比我妈还厉害。” 话音刚落，米勒太太正好在院子里浇花，看见他们挥了挥手，真巧。

汤姆的家在一条安静的 cul-de-sac（死胡同）里，门口的橡树上挂着个旧轮胎秋千。“我女儿说这是她的城堡。” 他解开安全带时，曲丽看见车库门上贴着张蜡笔画，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牵着两个大人的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爸爸、妈妈和我”，看得人心头一暖。

开门的瞬间，一阵欢快的钢琴声扑面而来。客厅的三角钢琴前坐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看见他们进来，突然手忙脚乱地合上琴盖，脸颊红扑扑的：“爸爸！” 她扑进汤姆怀里时，曲丽发现她的眼睛是漂亮的琥珀色，像宝石。

“这是莉莉。” 汤姆把女儿举起来，“这是曲丽阿姨，来自妈妈的国家。” 莉莉眨巴着大眼睛，突然用生硬的中文说：“你好，我喜欢吃热干面。”—— 真可爱。

厨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汤姆系着印有熊猫图案的围裙忙碌着。曲丽想帮忙，却被莉莉拉到钢琴前：“阿姨，你会弹《茉莉花》吗？爸爸说这是中国的歌。” 琴谱架上放着本翻旧的《儿童钢琴入门》，其中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 —— 汤姆和一个亚裔女人在武汉大学的樱花树下笑得灿烂，那应该就是莉莉的妈妈吧。

“莉莉的妈妈是武汉人。” 汤姆端着两碗面走进来，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四年前因病去世了。” 曲丽的手顿在琴键上，莉莉突然抱着她的胳膊说：“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就像星星一样。”—— 这孩子真懂事。

热干面的芝麻酱香气漫满整个屋子，莉莉学着曲丽的样子加酸豆角，结果洒了一桌子。汤姆拿出手机拍照时，曲丽注意到他屏保是莉莉穿着汉服的照片。“去年带她去参加唐人街的春节庙会，” 他挠挠头，“她非要穿这个，说和妈妈相册里的衣服一样。”—— 真是个念旧的小家伙。

晚餐吃到一半，门铃突然响了。汤姆去开门时，传来张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小曲啊，我就知道你在这儿！你忘带钥匙了！” 曲丽追到门口，看见张太太拎着她的钥匙串，身后还跟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 应该是她丈夫，总算把他带来了。

“这位是……” 汤姆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客人。张太太已经自顾自地走进客厅，指着餐桌上的热干面说：“哎呀，你们也在吃这个！我家那口子今天做的太咸了。” 她丈夫尴尬地搓着手，给曲丽使了个眼色，像是在道歉，看着就可怜。

莉莉突然举着筷子站起来：“奶奶，你会说中文吗？” 张太太愣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会啊，奶奶是上海人！” 两个年龄相差六十岁的人竟然聊得热火朝天，从动画片聊到红烧肉的做法，还挺投缘。

汤姆悄悄碰了碰曲丽的胳膊：“你邻居很有趣。” 曲丽看着张太太手舞足蹈地比划怎么挑螃蟹，突然想起武汉的外婆，每次家庭聚会都这样抢着说话，热闹得很。

八点半，张太太终于被丈夫拉着离开了。汤姆送他们出门时，曲丽在钢琴上发现了张纸条，是莉莉用拼音写的：“qu li a yi，ni ke yi chang lai ma？”（曲丽阿姨，你可以常来吗？）—— 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收拾碗筷时，汤姆突然说：“林怡然刚才发邮件给我，说想投资我们的跨境项目。” 他把盘子放进洗碗机，“我直接拉黑了。” 曲丽的手顿在水槽里，泡沫顺着指尖往下滴，干得漂亮！

“他这种人，眼里只有利益。” 汤姆递给她一杯温水，“三年前他想收购我的公司，是因为看中了我手里的深圳渠道。”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那时候莉莉妈妈刚去世，我差点就答应了。”—— 还好没答应。

莉莉抱着枕头从卧室出来，揉着眼睛说：“爸爸，我想让曲丽阿姨陪我睡。” 汤姆无奈地耸耸肩，曲丽笑着把她抱起来。小女孩的头发上还沾着洗发水的香味，像武汉夏天的栀子花，香得很。

给莉莉讲故事时，曲丽发现床头柜上放着本《武汉美食地图》，每一页都用荧光笔做了标记。“妈妈画的，” 莉莉指着户部巷的位置，“她说等我长大了，就带爸爸去吃那里的糊汤粉。”—— 真是个有心的妈妈。

哄睡莉莉出来，汤姆正坐在客厅看邮件。曲丽走过去，看见他在回复陈军：“下周去海口考察保税仓，带曲丽一起去可以吗？”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像第一次坐过山车时的感觉，有点刺激。

“你哥说武汉的分公司需要人帮忙对接美国业务。” 汤姆合上电脑，“如果你愿意的话……” 曲丽望着窗外的星空，洛杉矶的星星没有武汉的亮，却足够照亮前行的路，挺好。

凌晨一点，汤姆送曲丽回家。车停在公寓楼下时，湖北菜馆的灯还亮着。老板站在门口抽烟，看见他们挥了挥手，挺热心。“明天贸易展结束后，我带你去买回国的机票。” 汤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莉莉说想尝尝武汉的热干面，是不是比爸爸做的好吃。”—— 肯定好吃多了。

曲丽走上楼梯时，手机突然震动。是林怡然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后天的酒会，我等你。” 她站在路灯下，按下了删除键，早该删了。风穿过树梢，带来远处太平洋的气息，像极了武汉夏夜江风的味道，亲切得很。

曲丽站在路灯下，指尖还残留着删除短信时屏幕的微凉。湖北菜馆的老板掐灭烟头走进店里，卷帘门拉下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为某段过往拉上了帷幕，挺好。她摸出钥匙串，张太太塞给她的那枚平安扣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