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二章.殊途同归
回到公寓,曲丽打开衣柜最底层的行李箱。三年前从香港飞来洛杉矶时,这箱子里塞满了林怡然买的名牌服饰,如今她一件件往外清 —— 那件香奈儿套装被扔进捐赠袋时,内衬的标签还崭新,让她想起在香港太古广场刷卡时,林怡然那副漫不经心的侧脸,仿佛花的不是他的钱似的。
凌晨三点,行李箱终于整理出点样子。曲丽瘫坐在地毯上,盯着墙上的世界地图发呆。指尖从洛杉矶滑向海口,再沿着海岸线北上到武汉,那条曲折的路线像极了她这几年的人生轨迹,弯弯绕绕,没个正形。手机突然亮起,是苏菲发来的消息:“明天贸易展结束后聚餐,不准缺席!” 后面跟着十几个抓狂的表情,跟要吃人似的。
第二天清晨,曲丽走进贸易展场馆时,艾米丽正站在展位前指挥卡洛斯挂横幅。墨西哥小伙踩着梯子晃悠,嘴里哼着跑调的《Despacito》,被艾米丽用文件夹敲了下脑袋:“小心点,那横幅是罗伯特的酒庄赞助的,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汤姆带着莉莉出现在展位前时,引来一片惊呼。小女孩穿着迷你版的西装套裙,脖子上还系着和曲丽同款的铂金项链。“米勒太太昨晚连夜改的,” 汤姆挠着后脑勺,“她说要让莉莉体验下商务谈判,从小培养。” 莉莉突然举起手里的玩具对讲机:“报告曲丽阿姨,发现目标客户!” 顺着她指的方向,琳达正带着团队朝这边走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合作签约仪式定在上午十点。当曲丽和琳达在文件上签字时,汤姆悄悄塞给她个信封。打开一看,是三张去海口的机票,返程日期留白。“莉莉说要在武汉待到吃遍户部巷才回来,” 他压低声音,“米勒已经帮我们办好了商务签证,放心。”
中午的庆功宴上,泰勒举着香槟到处敬酒,被法务部的布莱恩按住:“别忘了你上周刚酒驾被抓,再喝就等着去警局报到,没记性的东西。” 金发男孩委屈地噘嘴,阿莎趁机抢走他手里的酒杯:“乖,姐姐帮你喝,省得你惹事。” 曲丽看着这热闹的场景,突然想起刚入职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 “香港来的娇小姐” 肯定干不长久,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苏菲拉着曲丽躲到消防通道,从包里掏出个丝绒盒子:“给你的临别礼物。” 打开一看,是枚银质书签,上面刻着 “莫愁前路无知己”。“我爸是中文系教授,他说这句诗最适合现在的你。” 华裔女孩眼眶泛红,“以后视频要给我看武汉的樱花,还有你哥公司的帅哥,可别忘了。”
下午整理展位时,曲丽发现角落里放着个陌生的礼盒。拆开缎带,里面是条爱马仕丝巾,和林怡然三年前送她的那条一模一样。卡片上只有一行字:“后天下午三点,机场 VIP 厅见。” 她捏着丝巾的边角犹豫片刻,转身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 垃圾桶里还躺着卡洛斯吃剩的墨西哥卷饼,昂贵的丝滑面料沾上了几滴番茄酱,还挺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闭馆时,罗伯特突然出现在展位前。德州大亨今天没穿牛仔靴,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听说你要回中国?” 他递给曲丽个牛皮纸信封,“这是推荐信,我在武汉的朋友开了家汽车配件厂,或许能帮上忙。” 信封上印着牧场的烫金 logo,让她想起第一次去那里骑马时,罗伯特说的话:“真正的骑手不会被缰绳困住,你就挺好。”
汤姆的皮卡停在展馆后门时,车厢里堆满了莉莉的玩具。小女孩正抱着本《武汉动物图鉴》啃,书页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批注。“她问熊猫会不会说中文,” 汤姆无奈地笑,“我只好说等见到了自己问,不然还真答不上来。” 曲丽坐进副驾驶座,发现儿童安全座椅上多了个新靠垫,上面绣着 “武汉欢迎你” 五个字,还挺用心。
车驶过唐人街时,张太太突然从超市冲出来,手里挥舞着个塑料袋:“小曲!给你带的周黑鸭!” 她丈夫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手里还提着袋孝感麻糖。“到了武汉记得给我寄热干面调料,” 张太太扒着车窗,“我家那口子就爱吃这个,跟个馋猫似的。”
回到公寓楼下,曲丽看着汤姆帮她把行李箱搬上楼。电梯上升时,他突然说:“林怡然的公司昨晚被 FBI 查了,听说涉嫌洗钱。” 曲丽的心跳漏了一拍,汤姆赶紧补充:“米勒从警局朋友那听来的,跟我们没关系,别担心。”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看见自己家门口放着个快递箱,寄件人是 “香港 林怡然”,真是阴魂不散。
拆开箱子,里面是本相册。第一页是曲丽和林怡然在香港迪士尼的合影,她穿着米妮套装笑得灿烂;最后一页夹着张机票,是三年前从香港到洛杉矶的单程票,登机牌上的名字被划掉,改成了 “自由” 两个字,装什么深情。曲丽合上相册,连同那个信封一起塞进抽屉最深处 —— 那里还躺着她刚到洛杉矶时,在唐人街买的第一张武汉地图,比这相册有意义多了。
汤姆在客厅打包莉莉的绘本时,曲丽走进浴室卸妆。镜子里的女人眼角有了细纹,却比三年前多了份从容。她摸着脖颈间的项链,突然想起莉莉说的话:“妈妈说漂亮的东西要戴在身上,才不会忘记。”
凌晨一点,曲丽站在阳台上给曲俊打电话。哥哥的声音带着睡意,背景里传来陈军的咳嗽声:“我们在海口保税仓加班呢,你什么时候到?” 她望着远处好莱坞山的轮廓,突然笑起来:“后天,带着个想吃热干面的小客人,到时候好好招待。”
挂掉电话,手机屏幕上弹出条新闻推送:“香港富商林怡然涉嫌多项罪名被调查,其洛杉矶资产已被冻结。” 曲丽关掉屏幕,看见汤姆抱着莉莉站在客厅,小女孩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张画 —— 纸上是三个手牵手的人,旁边写着 “爸爸、曲丽阿姨和我”,看得人心头暖暖的。
夜风穿过阳台的栏杆,带来太平洋咸湿的气息。曲丽想起明天要去公司办离职手续,要去银行注销账户,要去给苏菲和艾米丽买伴手礼。这些琐碎的事情像一颗颗珍珠,串起了她在洛杉矶的最后时光,也串起了通往故乡的路,一步一个脚印。
晨光爬上公寓的窗台时,曲丽正对着行李箱拉链较劲。汤姆昨晚帮她捆的十字打包带太紧,她费了半天劲才拽开,指节捏得发红,这男人力气真大。客厅沙发上,莉莉蜷缩在汤姆怀里睡得正香,口水浸湿了他的衬衫袖口,那片水渍像朵歪歪扭扭的云,还挺形象。
七点十五分,曲丽推开公司玻璃门。艾米丽的办公室灯已经亮着,百叶窗缝隙透出她打电话的侧影,发胶固定的卷发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罗伯特的酒庄要追加广告投放…… 对,就用曲丽团队做的方案,他们做得不错。” 挂电话的声响传来,艾米丽推门看见她,突然张开双臂:“要走也不提前说,想偷偷溜走?没门!”
人事部的苏珊递来离职表时,曲丽发现表格边缘画着个小太阳。“这是泰勒的主意,” 金发女人笑得温柔,“他说要给你留个洛杉矶的纪念。” 表格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是卡洛斯用歪扭的中文写的:“祝你在武汉吃很多热干面。”—— 这小子还挺会说话。
去财务部结算工资的路上,曲丽路过茶水间。阿莎正踮着脚够顶层的咖啡罐,布莱恩从她身后伸手轻松拿下,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发梢。印度女孩的脸颊瞬间涨红,低头搅动咖啡时,勺子碰撞杯壁的声音格外清脆,有点意思。
“这是你的离职补偿金。” 财务总监递来支票时,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我女儿在上海留学,说这个牌子的护肤品在那边很火。” 曲丽打开一看,是套洛杉矶本土品牌的面霜,瓶身上印着圣莫尼卡海滩的图案,挺贴心。
走出写字楼时,苏菲正靠在她的甲壳虫上啃三明治。“我帮你约了银行的中文顾问,” 华裔女孩把三明治掰了一半给她,“注销账户这种事,还是说母语放心,省得被骗。” 阳光穿过梧桐树叶落在她们身上,苏菲突然指着曲丽的项链:“这项链很配你,比林怡然送的那些俗气玩意儿好看多了,他那审美真不咋地。”
银行大厅里,中文顾问李太太正对着电脑叹气。“林先生的账户被冻结了,” 她压低声音,“今早好多人来问他的情况,估计是要凉了。” 曲丽签字时,笔尖在 “注销原因” 一栏停顿片刻,最终写下 “归国发展” 四个字,大气。李太太递来回执单时,悄悄塞给她张名片:“我侄子在武汉开物流公司,或许用得上,多个人脉总是好的。”
下午两点,曲丽和苏菲挤在比弗利山庄的化妆品店里。导购小姐推荐的口红颜色太艳,苏菲抢过去往自己嘴上试:“这个适合派对,你要的是见家长的颜色,低调点。” 她挑出支豆沙色往曲丽唇上涂,镜面柜台映出两张凑得很近的脸,像大学时挤在宿舍镜子前试口红的模样,怀念啊。
“给艾米丽买这个香水,” 苏菲指着瓶身镶钻的瓶子,“她昨天还说舍不得买,正好送她。” 曲丽拿起香水时,看见汤姆发来的照片:莉莉正趴在行李箱里,周围堆满了毛绒玩具。“她说要自己打包行李,” 附带的文字消息里,汤姆加了个无奈的表情,“已经把小熊的衣服都叠好了,人小鬼大。”
离开商场时,天空突然飘起细雨。苏菲把伞往曲丽这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其实我申请了上海分公司的职位,” 她踢着路边的水洼,“等你在武汉站稳脚跟,我就来投奔你,到时候可别不认得我。” 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这个约定伴奏,挺浪漫。
曲丽回到公寓时,汤姆正在厨房煮意面。莉莉踩着小板凳站在料理台旁,往锅里撒盐时手一抖,白花花的颗粒落了满地。“妈妈以前就是这么教我的,” 小女孩噘着嘴辩解,汤姆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面粉沾在他的胡茬上,像灌木丛落了层雪,还挺有画面感。
晚餐后,曲丽打开行李箱装伴手礼。汤姆突然从身后拿出个牛皮纸包,里面是双红色的舞鞋。“米勒太太说武汉有很多舞厅,” 他挠挠头,“她说你上次在牧场跳华尔兹时,像缺双合适的鞋子,特意给你准备的。” 曲丽摸着柔软的缎面,想起罗伯特的生日宴上,汤姆笨拙地踩着她的脚学跳舞的样子,笑得像个傻子。
九点整,张太太突然来敲门,手里捧着本厚厚的相册。“这是我年轻时候在武汉的照片,” 她指着长江大桥的合影,“你哥要是有空,帮我去老地方拍张现在的照片,让我瞧瞧变样没。” 她丈夫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刚做的藕汤,明天路上喝,热乎。”
夜深时,曲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终究没点开那条关于林怡然的最新新闻推送,有啥好看的,不关老子事。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照在地板上,像银色的小路。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她想起明天要去机场,要和洛杉矶说再见,要回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有点激动。
凌晨四点,曲丽被行李箱的滚轮声惊醒。汤姆正蹲在客厅打包最后一个箱子,莉莉抱着她的熊猫玩偶跟在后面,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了,可爱得很。“再检查一遍证件,” 他把护照和机票放进防水袋,“米勒说海关最近查得严,别出岔子。”
曲丽走到阳台,望着沉睡的城市。远处的好莱坞标志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楼下的湖北菜馆还亮着一盏灯,像只醒着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雨过天晴的清新,还有即将踏上归途的期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曲俊发来的消息:“陈军把武汉的公寓收拾好了,就等你回来,啥都不用操心。”
天快亮时,汤姆的皮卡终于装满了行李。莉莉蜷缩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武汉动物图鉴》。曲丽坐进副驾驶座,发现仪表盘上放着朵新鲜的栀子花,是张太太凌晨塞给她的:“武汉的夏天,到处都是这个香味,闻着就亲切。”
车子驶离住宅区时,曲丽回头望了一眼那栋蓝色的房子。阳台上的旧轮胎秋千在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无声地告别。她转过头,看着前方渐渐亮起的天空,突然想起苏菲送的书签上那句诗 ——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说得多好。
皮卡驶离圣盖博谷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汤姆握着方向盘的手稳而有力,车窗外的棕榈树飞速后退,像被拉成绿色的丝线。曲丽转头看向后座,莉莉抱着熊猫玩偶的脑袋一点一点,口水沾在图鉴的封面上,把那只卡通熊猫的脸晕成了湿漉漉的模样,憨得可爱。
“要不要换首歌?” 汤姆拧开收音机,乡村音乐的旋律漫出来,夹杂着电台主持人慵懒的嗓音。曲丽刚想说不用,莉莉突然从梦中惊醒,揉着眼睛喊:“要听《茉莉花》!” 汤姆笑着调台,熟悉的旋律响起时,小女孩跟着哼起来,跑调的歌声里带着对远方的憧憬,听着心里暖暖的。
车子驶入洛杉矶国际机场环路时,晨光已铺满跑道。远处的波音 747 正缓缓滑向起飞线,巨大的机翼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汤姆把车停在航站楼入口,刚拉上手刹,行李员就推着推车跑过来。“三件托运行李,” 汤姆报数时,曲丽发现他特意把装着藕汤的保温桶抱在怀里,“这个要带上飞机,不能丢。”
办理值机手续的队伍排得很长。莉莉踮着脚数前面的人,数到第七个突然指着柜台后的亚裔女孩喊:“她和曲丽阿姨一样!” 那女孩抬头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是武汉人,在这边读航空专业。” 曲丽递过护照时,她悄悄说:“落地武汉记得吃碗热干面,机场快线出口那家最正宗,不好吃你来找我。”
过安检时,保温桶被拦下检查。穿制服的安检员打开盖子,浓郁的藕香瞬间漫开,旁边的老太太吸着鼻子问:“这是湖北菜吧?我女儿在宜昌工作,总说想家的时候就煮这个,没错吧?” 汤姆趁机和她聊起来,原来老太太是去上海看外孙,随身还带着袋三峡的橘子,都是老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