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六章.自我选择

陈军的车这时停在面馆门口，他冲进来时衬衫后背全湿透了，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我刚从海关那边过来，内部消息说有人举报我们走私，现在海关总署的人正在重新核查报关单，这帮人真是没事找事。”

曲丽捏着那份检测报告，突然注意到右下角的盖章日期是昨天半夜，这时间点蹊跷得很。她想起陈军说的香港投资方，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周明，查一下这家检测公司的股权结构，特别是最近的股东变动，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莉莉突然指着窗外，小手指在玻璃上划出雾气：“那个叔叔一直在看我们。”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街角的黑色轿车里坐着个戴墨镜的男人，雨刷器摆动的间隙，能看见他正在用长焦镜头拍照，跟个狗仔似的。陈军猛地起身，碰倒的醋瓶在地上摔出清脆的响声，醋味瞬间弥漫开来。

“别追。” 曲丽拉住他，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他要拍就让他拍，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保税仓的问题，跟这种人计较不值当。” 她掏出手机拨通哥哥的电话，“曲总，我们可能遇到麻烦了……”

挂掉电话时，面馆外的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对面的写字楼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曲丽看着莉莉蹲在地上，用树枝在积水里画着歪歪扭扭的熊猫，忽然想起小时候哥哥教她的话：“武汉的江湖，从来都是越混越清澈，那些妖魔鬼怪迟早会现原形。”

下午三点，曲丽站在海关总署武汉缉私局的走廊里。白墙上映着她和陈军的影子，像被拉长的问号，透着一股子迷茫。

“曲小姐，这批货确实有问题。” 穿着制服的科长推过来一叠文件，“我们在婴儿奶粉里检测出过量的益生菌，不符合国家标准，这可不是小事。”

陈军皱起眉头：“美国的食品安全标准允许这个含量，凭么事到了武汉就不行？这不是存心刁难吗？”

“每个国家的婴幼儿体质不同，标准自然有差异。” 科长翻开检测报告，“比如这款辅食泥，里面添加的防腐剂在欧盟是允许的，但我国的《婴幼儿辅助食品安全标准》明确禁止使用，这是为了孩子的健康着想。”

曲丽的指尖冰凉，她忽然想起上周在保税仓看到的场景。那些贴着英文标签的奶粉罐整齐地码在货架上，阳光透过仓库的高窗照在上面，像一排沉默的证人，见证着这莫名其妙的变故。

“需要多久才能重新检测？”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们下周的体验展已经邀请了几百位客户，总不能让人家空跑一趟。”

科长叹了口气：“重新送检至少要七个工作日，而且需要品牌方提供成分调整说明。你们最好做好延期的准备，急也没用。”

走出缉私局时，陈军突然接到电话。他听着听着脸色变得铁青，挂掉后一拳砸在墙上：“汉街的体验展场地，刚才物业打电话说要收回，简直是岂有此理！”

“为什么？” 曲丽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

“他们说接到投诉，我们的活动会影响周边商户的正常营业。” 陈军踢飞脚边的石子，“我看就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说不定和香港那帮人有关，一群吸血鬼！”

“去仓库。既然奶粉不能用，我们就换个思路，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保税仓的冷库里，曲丽戴着防冻手套翻看着产品清单。当她的手指划过某行英文时，突然停住了：“陈军，你看这个。”

陈军凑过来，只见清单上写着 “有机棉婴儿服饰”。他疑惑地看着曲丽：“这能替代奶粉？怕不是脑子冻坏了吧？”

“不能替代，但能救场。” 曲丽的眼睛亮起来，像黑夜里的星星，“武汉本地的服装厂最近都在转型做电商，我们可以联合他们搞个跨境设计师联名款。把美国的有机棉面料运过来，在武汉本地加工，这样既能避开报关问题，又能支持本地产业，一举两得。”

陈军掏出手机：“我现在就联系汉阳的服装厂，他们老板去年参加过我们的招商会，是个爽快人。” 他顿了顿，忽然笑起来，“你这脑子，跟你哥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这么灵光。”

冷库里的制冷机发出嗡嗡的声响，曲丽看着货架上堆积如山的面料，仿佛看到了小时候妈妈在缝纫机前忙碌的身影。那时家里开着小裁缝铺，每到春节前，江汉路的街坊邻居都会拿着布料来做新衣服，屋里挤满了人，热闹得很。

“对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让市场部联系武汉纺织大学的设计系，就说我们提供实习岗位，让学生们参与设计。年轻人的创意，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比那些老顽固强多了。”

陈军刚打完电话，手机又响了。这次他听完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曲俊说，香港投资方撤资了，真是墙倒众人推。”

曲丽反而松了口气：“早撤早好，这样我们就能彻底按自己的想法做了，省得被他们指手画脚。” 她掏出计算器，“把体验展改成有机棉服饰发布会，场地换在东湖绿道的草坪上，既能节省租金，又能突出环保主题，多好。”

夜色降临时，曲丽站在东湖边。远处的磨山只留下一幕疏影，湖面倒映着满天星斗，美得让人忘了烦心事。她给汤姆发了条信息，让他联系洛杉矶的品牌方调整合作方案，手指在屏幕上敲打时，忽然收到哥哥的微信：“别怕，武汉的路，我们一起走，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

第二天清晨，曲丽在公司楼下遇到了周明。他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重了，跟熊猫似的，手里却捧着一叠文件：“曲总监，这是昨晚整理出来的武汉本地设计师名单。” 他指着其中一页，“这位李老师是楚剧服饰非遗传承人，她说愿意免费指导学生们设计，真是遇到好人了。”

曲丽接过文件时，发现纸页边缘沾着咖啡渍。她忽然想起周明的女儿正在住院，却还是熬了一整夜工作，心里头一阵发酸，差点掉下泪来。

“体验展的宣传方案，我重新做了一版。” 周明推了推眼镜，“用‘武汉制造，全球优选’做 slogan，联系了湖北经视的记者，他们说可以做专题报道，这下知名度肯定能上去。”

陈军这时开车过来，车窗降下露出满脸笑容：“汉阳的服装厂说可以加急生产，三天就能做出样品，效率高得很。东湖绿道的管理处也同意我们使用草坪，还说可以提供免费的观光车接送客人，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曲丽看着两人眼里的红血丝，突然想起小时候在江滩放风筝。哥哥举着风筝跑在前面，她在后面追，风筝线断了又接，接了又断，最后还是飞上了蓝天，在风里自由地飘着。

“莉莉呢？” 她忽然想起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这阵子净顾着忙事，都没怎么陪她。

“汤姆带她去户部巷了。” 陈军递过来一份早餐，“说要让她给设计师们当小模特，小家伙高兴得很。”

曲丽咬了口热干面，芝麻酱的香气在舌尖散开，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阳光穿过汉街的仿古建筑，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别有一番韵味。她看着远处正在布置展台的员工们，忽然明白哥哥为什么坚持要把公司开在武汉 —— 这里的人，就像长江里的石头，看似坚硬，却总能在水流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韧劲十足。

体验展当天，东湖绿道的草坪上飘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像一片彩色的海洋。莉莉穿着白色有机棉连衣裙，像只小蝴蝶在人群中穿梭，引得不少人拍照。汤姆举着相机，把镜头对准正在和设计师交流的曲丽，记录下这珍贵的瞬间。

“曲小姐，这批童装我们商场想全部包销。” 武商广场的采购经理握着曲丽的手，“武汉的妈妈们现在就认这种又安全又有设计感的产品，肯定好卖。”

曲丽刚要回答，手机突然响了。是哥哥打来的：“香港投资方刚才联系我，说愿意重新注资，而且不附加任何条件，估计是看到我们的潜力了。”

“为什么？” 曲丽有些意外，这转变也太快了。

“因为他们看到了我们的发布会直播。” 曲俊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洛杉矶的品牌方也发来了新的合作方案，说要把亚洲区的总部设在武汉，咱这是要发啊。”

挂掉电话时，陈军举着两瓶冰镇酸梅汤走过来：“周明说，海关那边已经把奶粉的检测报告更正了，是有人篡改了数据，真是瞎胡闹。现在真相大白，那批货下周就能通关，皆大欢喜。”

曲丽接过酸梅汤，冰凉的玻璃瓶贴在脸颊上，舒服得很。莉莉正拉着非遗传承人学扎染，学得有模有样。她忽然想起汤姆昨天说的话：“武汉就像一条河，每条支流都有自己的方向，却最终都会汇入大海，包容又有力量。”

夕阳西下时，曲丽站在东湖边。湖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她看着员工们收拾展台的身影，忽然明白所谓的天涯，其实就是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路，而武汉，就是她最踏实的归宿。

曲丽刚走到公司楼下，就看见陈军正和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争执。男人胸前的金表在阳光下闪得刺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她认出那是武汉本地最大的母婴连锁 “育婴坊” 的老板赵天成，出了名的横。

“曲总监来得正好。” 赵天成转过身，油亮的头发上还沾着发胶，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你们在东湖搞的发布会抢了我们不少生意，这事总得有个说法，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军攥着拳头：“市场竞争各凭本事，你凭什么砸我们在江汉路的展柜？有种光明正大来，别搞这些小动作！”

曲丽注意到陈军袖口的血迹，突然想起昨晚接到的电话。值班员工说有群蒙面人闯进临时展厅，把有机棉童装的样品全撕了，真是无法无天。当时她正和洛杉矶的设计师视频会议，屏幕里的美国人还在兴奋地展示新款图纸，丝毫不知道这边出了乱子。

“赵总要是觉得我们的价格有问题，可以按商业规则来谈。” 曲丽掏出手机，点开一段监控录像，“但派人损坏展品，恐怕就违反治安管理条例了。” 视频里几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用美工刀划开包装，其中一个露出的文身和赵天成司机手臂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证据确凿。

赵天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跟猪肝似的。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他狠狠瞪了陈军一眼，转身钻进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溜得比谁都快。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里，曲丽看见车后座摆着个翡翠摆件，和去年在香港拍卖会上拍出天价的 “母子平安扣” 极为相似，不知道又是从哪搜刮来的。

电梯上升时，陈军突然按住开门键：“刚才在停车场看到周明和一个陌生人见面，那人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和赵天成办公室墙上的一模一样，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曲丽的心沉了下去。上周财务报表显示有三笔匿名资金流入市场部账户，当时她以为是香港投资方追加的宣传费。现在想来，那些钱恐怕和育婴坊脱不了干系，周明这小子，难道真的靠不住？

会议室里，曲俊正对着地图标注红点。武汉三镇的母婴店位置被他用红笔圈出，其中江汉路和光谷广场的标记旁画着醒目的问号，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赵天成昨晚派人去保税仓偷换了我们的样品。” 曲俊把一叠照片推过来，“这是海关的监控，他们穿着冷链物流的制服，把过期奶粉混进了我们的货柜，手段真够龌龊的。”

汤姆突然站起来，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怒火：“洛杉矶总部已经收到匿名邮件，说我们故意销售不合格产品。如果这事处理不好，美国的品牌方会终止合作，我们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莉莉抱着熊猫玩偶走进来，小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妈妈说育婴坊在做促销，买奶粉送黄金锁，听起来好厉害。” 曲丽接过一看，发现上面的有机棉童装图片和他们发布会的样品惊人地相似，只是标签换成了 “育婴坊独家定制”，真是厚颜无耻。

陈军一拳砸在桌上：“我现在就去砸了他们的门店，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等等。” 曲俊突然笑了，笑得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他们想要模仿，就让他们模仿个彻底，咱正好给他们设个套。” 他在白板上写下 “以假乱真” 四个字，“周明，你联系香港的检测机构，就说要做个进口母婴用品真伪鉴定报告，让他们彻底现原形。”

周明推眼镜的动作顿了顿：“可我们的资金…… 现在怕是周转不开。”

“香港投资方刚打来一笔专款。” 曲俊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正好用来请武汉本地的媒体全程直播鉴定过程，让全武汉的人都看看他们的真面目。”

曲丽突然明白哥哥的用意。去年在华尔街处理过类似的商业纠纷，当时他们就是通过公开检测报告，让模仿者的股价暴跌了 30%，这招百试百灵。

夜幕降临时，曲丽站在长江大桥上。江风掀起她的长发，远处的黄鹤楼在夜色中亮起彩灯，美得像一幅画。陈军递来的热干面还冒着热气，芝麻酱的香气里混着江水的潮气，这是武汉独有的味道。

“明天的鉴定会，我安排了三十个保安，保证万无一失。” 陈军望着桥下的货轮，“赵天成在汉阳的码头有个仓库，据说囤了不少假冒的进口奶粉，这次非得把他一窝端了不可。”

曲丽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汤姆发来的视频。洛杉矶的设计师正对着镜头展示新款童装，背景里的好莱坞标志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和武汉的夜景形成了奇妙的呼应。

“汤姆说美国品牌方愿意派代表来武汉。” 她吃了口热干面，“下周的招商会，我们可以宣布成立中美联合质检中心，从源头上保证产品质量。”

陈军突然指向江面：“你看！” 一艘货轮正缓缓驶过，船身上的 “新世纪传媒” 几个字在探照灯下格外醒目。那是上周刚从希腊租来的货柜船，专门用来运输有机棉面料，是他们拓展业务的新希望。

“曲俊说，这是我们在武汉的第一艘船。” 陈军的声音里带着骄傲，“以后还要开通直达洛杉矶的航线，让武汉制造的童装直接卖到美国去，让他们也瞧瞧咱武汉的厉害。”

曲丽望着货轮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想起爸爸总说的那句话：“武汉的码头，能装下整个世界，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去闯。”

第二天清晨，鉴定会现场挤满了记者，长枪短炮的，跟明星发布会似的。曲丽穿着白色西装站在台上，身后的大屏幕正播放着香港检测机构的资质证书，显得专业又可靠。赵天成坐在第一排，金表反射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痛，真是个碍眼的家伙。

当公证员打开育婴坊的样品时，莉莉突然喊起来：“这个熊猫图案是我画的！他们偷了我的画！” 众人看去，发现衣服内衬的标签上印着个歪歪扭扭的熊猫，和莉莉在发布会画的一模一样，连那个小尾巴的歪法都一样。

汤姆举起放大镜：“美国品牌方的独家水印在衣角，育婴坊的样品上根本没有。” 他调出洛杉矶总部的设计原稿，“而且这个拉链头的专利属于我们合作的意大利厂商，育婴坊的仿制品用的是浙江产的劣质货，一拉就坏，坑人得很。”

赵天成突然站起来：“这是污蔑！你们联合起来陷害我！” 他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却被冲进来的警察按住，动弹不得。原来陈军昨晚已经收集齐了他销售假冒产品的证据，包括仓库的进货单和员工的证词，铁证如山。

曲丽看着被带走的赵天成，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的玉佩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里面露出的铅块上刻着个 “李” 字，让她想起武汉另一个商业巨头李氏集团的标志，看来这事还没结束，背后水深得很。

发布会结束时，曲俊被记者团团围住。他举着鉴定报告微笑着说：“武汉的市场需要竞争，但更需要诚信。新世纪传媒愿意和所有合规的企业合作，共同打造健康的母婴市场，让武汉的伢们都能用上放心的产品。”

曲丽在人群中看到周明悄悄溜走，他口袋里露出的信封上印着李氏集团的 logo，果然和他有关，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