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刚刚那一场乱战爆发前夕。

八十八只眼睛紧紧盯着急性子的枪头。准确地说是九十只。所以崔花雨不出手是成心的，因为她看到了一只背后长眼睛的妖精。就在枪头刺破道袍、行将进入心房之际，墨自杨笑了。

这种笑有魔法，具体多魔不清楚，但起码将枪定住了。枪不动人动，急性子收势不住，顺着枪径直往前扑。

扑着扑着，墨自杨突然转过身来。吓急性子一跳。墨自杨故伎重演，这回打脸，也是六六三十六回合。速度太快了，快进似的，前后也就半个弹指的功夫。急性子大概连躲的想法都来不及上头。脸剧烈膨胀，跟蒸馒头一个样。最后墨自杨用一脚做总结，将他崩到石壁上。砰。球进了，一比零。

脚下留情了，不然会直接钻进山里去，少说一百米深。急性子慢慢地滑落在地。受多重的伤暂时不清楚，但肯定很疼，因为他拿脑袋砸地板来转移注意力，不停砸。莫高寺到处是石头，地上的最硬。

两名嫡传大师兄被揍成马大哈，其他大部分弟子也被自己人的武器整蒙了，自然要停下来好好反省反省了。

故而双方再一次陷入僵持。

那就聊聊。强势的一方先发言。墨自杨说：

“听闻贵寺《莫高大法》乃天下一绝，但观汝等的武功，博而不精，怪而不奇，如若不加以提炼，恐怕穷尽一生也摸不到《莫高大法》的门槛，更别说成大器了。”

丢了棒的眼睛被肿大的嘴唇挡住完了，方向感大乱。他对着墙壁大骂一声：“放你姥姥的骆驼屁。”都这等状况了还能骂得出口，可想而知他有着钢铁一般的意志。

骂墙壁没问题。墨自杨接着说：

“不过你们也别灰心，打不过我很正常，不信去问问张果老。但要从中汲取教训，争取打过别人。我有个办法可以帮助你们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实力，想要的话就一起眨眨眼。”

大半夜的鬼才晓得有没有人眨眼——火把高高在上，只能看见大光头。但墨自杨根本不管这些，又说：

“既然一致通过，那我便赠送你们一则文理出众，同时蕴含无穷武理的修行心法，绝对适合你们这帮人长得糙、身手更糙的大和尚。好好记着。记几个字不伤脑筋也不花钱，回头练练就知道了。”

又说：“八个字：好雨当春，随风润物。”

僧人们面面相觑，但不难看出个中信任的成分。

不服气的还是丢了棒，又来了，摸瞎子似的跑过来，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这回终于找对人了。但找对人好像一点点用都没有。墨自杨一巴掌过去，隔空将他抽翻在地，然后又说：

“土鳖虫方丈毒发，而你们第一时间便现身现场。说明什么呢？说明莫高寺内部有鬼。方丈蒙难，而你们作为第二主人，应该担起这份责任——揪出凶手，不能让咱这千年古刹毁于一旦。”

“望女侠不吝赐教。”有个僧人喊。但可能觉得自己的发言不是那么恰当，缩着脖子蹲了下去，装作别人喊的。结果还是好的，并没有人挺身而出谴责他的“叛变”行为。

“第一时间鼓动你们来到方丈石窟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就是凶手，好好想想，一个一个往回推想。”

有一老僧问：“但你们掳走方丈，又作何解释？”

“我是个大医生，能救他。你们行吗？不行。二者，凶手还在寺中——此时此刻就在你们身边。”

此言一出，僧众们不自觉地相互拉开距离。

老僧说：“敢问女侠尊姓大名？”

“四季歌墨自杨。告辞。”

自此，四季歌就被当作一个神乎其神的门派在江湖中广泛流传。更有狂热者自发组成“考古队”，盗墓似的，大唐上下掘地三尺，誓要挖出传说。每每说起这事儿，崔花雨都感动得想跳出来自首，九牛二虎都拉不住。

莫高寺僧众欲赠送骆驼。墨自杨不要，她说她宁愿跑断腿。被骆驼屁害的。崔花雨便挑了两匹马。给了钱的，硬塞，而且不用找零，走的就是富婆风。众僧眼泪汪汪地送她们上路。要是墨自杨开口，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加入四季歌。今生今世，能做一回幸福的叛徒，遗臭万年又何妨？

午夜时分，在莫高戈壁的大峡谷中，姊妹俩赶上了马车。

就地过夜。墨自杨为土鳖虫方丈针灸排毒。

将崔花雨羡慕的。在她眼里，医学比武学高级多了，心里默默憧憬着。穷光蛋易枝芽一心想着开武馆挣大钱，她作为有钱人却只想有个乡野小医馆。中和一下不知会起什么反应。

海桑大师说：“辛苦小墨了。”

“拿来练手的，不辛苦。”

“小墨谦虚了。”

“我这人不懂得谦虚，实话实说罢了。我今年才十八，刚出道的新手，第一次帮人治这么大的病。”

海桑大师笑问：“方丈几时能复苏？”

“三日醒，七日复原。”

峡谷挡风，但挡不住寒冷。月亮躲在远山。姊妹俩躲在石头缝里，再将毛皮毯覆盖其上。崔花雨说：

“那一帮大和尚真能揪出凶手吗？”

“揪不出，揪出就坏了。凶手一现行，莫高寺就将遭到灭顶之灾。实际上莫高寺并不是五禽宫的目标——姑且假设五禽宫就是这场阴谋的始作俑者，就这么一直假设下去，直到水落石出。”

“故而二姐的目的是？”

“震慑凶手，并让他乖乖地留在莫高寺。”

“留下何用？”

“作为证据，拆穿其上线的证据。”

“二姐知道何人所为？”

“急性子。”

“他与丢了棒都是片刻不离方丈左右，为何丢了棒不是？”

“因为他骂我。”

“因为他骂你，所以他不是？这是哪门子理论？”

“直觉理论。”

“又是睡出来的？”

“没错。”

“真是个绝世好觉。照二姐的直觉，水鳖子是急性子的上线？”

“三妹都学会举一反三了。”

“妖精。”

“要是妖精就好啦。五禽宫短短几年就将这江湖翻了个底朝天，这份能量，就以咱二人之力欲与之对抗，无异于螳螂挡车。还是要看狗儿的。狗儿成功与否将决定武林的命运，甚而是大唐的命运。”

“三哥说他只是遵父命，以及报家仇。”

“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咱家狗儿是个地地道道的正常人，不正常社会里难得的正常人。”

“也就你不正常。”

“你要慢慢学会体谅二姐。毕竟睡了那么长时间的觉，三不五时不正常一下才是正常的。”墨自杨打着呵欠，“睡觉。”

更喜欢在下半夜出来活动的一些小动物叽里咕噜地叫唤着追逐着。有一对恋兔正在玩弹射，也就是爬跨啦。不远处有一只沙丘猫眼巴巴地看着，馋得口水直流，嗷嗷直叫。

被吵醒的天连声怒吼。小动物们跑了个精光。

新来的两匹马都是哥们，一宿围着小红马转。谢谢你的爱，但我满脑子都是小黑马。崔花雨也想起了小黑爷，辗转反侧。

天亮上路。这一段峡谷笔直，像赛道。海桑大师说：

“走出这道峡谷，便是许多欢的地盘了，人曰许多沙漠。”

“地盘？”崔花雨说，“她还真是个魔头啊？”

“阿弥陀佛，误会，误会。死海女魔许多欢，惟有人名为实。死海不是死海，而是死的海，何为死的海呢？说的就是敦煌沙漠，沙的海；女魔的由来呢？杨不扬施主再婚，许多欢郁郁寡欢，便将自己与杨不扬施主曾经牵手走过的地方‘画地为牢’，不许任何人越雷池一步。”

“茫茫沙漠，她如何得知有人越界？”

“老衲也觉得奇怪。但她就是能知道，这也许就是‘魔’的由来。然此魔非彼魔，故而说她不是魔头。”

“跟我家二姐一样，估计也是个妖精。越界又当如何？”

“此乃‘魔’也，老衲自然不知。”海桑大师笑了。

“跟着大师走，越界也不怕。”崔花雨还以一笑，“不但不怕，反要拍手叫好，因为对咱来说，越界就等于脱险了。”

“正是如此。”

“两张乌鸦嘴，”墨自杨突然说，“有情况。”

情况就是箭。峡谷两边的山崖上射出了箭。无数的箭形成箭雨，重重箭雨形成箭云。这是用箭编织而成的云。峡谷上空出现了一片箭云，挡住万象，如同黑夜降临。

墨自杨与崔花雨分别站上小红马与天的马鞍，落墨经与龟忍神剑手合力打造出了一把巨大的盾伞，来箭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滑盾而过，插秧一般钉在了谷道上、坡脚上。百忙中，崔花雨脚缠两马缰绳，灵动地驾驶着马车。马车犹如蛟龙般破浪前行。

七龟的造车技术终于显现出来了。车窗车门一关，整个车厢就好像是一座碉堡，铁桦木打造的碉堡，箭根本站不住脚，纷纷折戟。看来七龟并非吹牛拍马。纵观今日之表现，可信度很高，有机会打一场海战，再拉上水鬼易枝芽，这样的配置应该可以打翻美帝国主义至少一个舰队。

墨自杨喊：“箭射完之后便是人头，千军万马等着咱们呢。大师请回车厢，保存体力。”

“老衲得令，辛苦二位了。”驾驶位置的海桑大师撤回悟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