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褪去,指挥室的防爆窗上蒙了一层薄灰,像是昨夜风沙留下的遗痕。走廊尽头那台机械摆钟仍在运行,滴答声断续而稳定,如同某种被刻意打乱的心跳节律。秦烈站在主控台前,指尖轻触金属台面,掌心残留着从鞋面上捻起的绝缘碎屑——那点灰白粉末已被封入试管,标签写着“C-7-A”,此刻正静静躺在空间储物区的角落。
他没有回头,但能感知到身后陆续进入的脚步声。
林雪率先抵达,作战服肩甲上的划痕尚未修补,步伐却依旧沉稳。她将一枚微型存储卡插入读取槽,全息投影应声亮起:排风口热逸散影像缓缓展开,红外色谱显示每隔六小时便有一次微弱升温,持续时间精确到三十七秒。紧接着,磁流体样本的活性曲线叠加其上,波峰与热源波动几乎完全重合。
“不是偶然。”她的声音低而清晰,“它在固定周期回传数据。”
陈浩紧随其后,手中抱着那本卷边的纸质笔记本。他在战术板旁站定,翻开最新一页,上面用铅笔绘制了三条并行的时间轴——Δ-7信号脉冲、机械钟摆回落点、城市电网低频震荡。三者频率高度一致,误差不超过±0.8秒。
“它们共享同一个时序基准。”他说,“敌方中枢依赖市政电力系统维持唤醒逻辑。每一次信号发出,都是电网负荷波动后的第七秒。”
张峰坐在操作台前,盯着屏幕中不断旋转的“哨兵-X”结构模型。他忽然抬手放大关节部位,双相磁流体密封腔的剖面图浮现出来。“这种润滑剂只配发过两个项目。”他低声说,“一个是军方绝密侦察单元,另一个……是高层应急撤离通道的自动门驱动系统。”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短暂沉默。
秦烈终于转身,调出空间界面。意识沉入那片静止虚域,碳钛晶体悬浮中央,表面纳米丝正以缓慢节奏收缩成环状结构,仿佛某种预警机制已被激活。他将磁流体样本数据上传至“科技芯片融合系统”,等待分析结果。
片刻后,系统反馈跳出:【匹配成功。成分确认为“哨兵-X”专用润滑剂,编号LX-9N。附加检测:样本含微量掺杂物(未知聚合物),可能源自非标准维护流程或外部环境渗透】。
与此同时,一段加密协议片段短暂闪现,未标注来源,随即自动加密归档。
秦烈眸光微凝,却没有追问。他知道,这个系统已经开始自主学习——它不再只是解析已知科技,而是尝试推演未知变量。
“证据链闭合了。”他开口,语气平稳得近乎冷酷,“热源周期、信号节拍、材料溯源,全部指向变电站地下三层。他们不是临时部署,而是在长期运作。”
全息投影切换为城市管网三维图。秦烈启动模拟程序,将七座幸存者聚居点标记为红色光点,再叠加无人单元移动路径与排水支线走向。线条交织,逐渐形成一张覆盖全城的动态网络。
“这不是侦察。”他指着投影中心,“是建模。他们在收集每一个据点的防御强度、人员流动、能源分布。每一条数据都会被用于构建攻击预案。”
张峰皱眉:“那我们立刻封锁排水系统入口,切断它的通行路线。”
“不行。”周敏摇头,“一旦大规模行动,消息会传开。现在很多人靠地下管道运输物资,突然封闭只会引发恐慌。”
李薇补充:“而且医疗站也在老城区边缘。如果对方已经掌握布局,最先遭殃的就是那些无法武装自保的人。”
争论在空气中蔓延,像电流穿过锈蚀的导线。
秦烈没有打断。他任由意见碰撞,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投影边缘的一处细节——电缆转换井西侧,有一段废弃支管未被纳入当前模型。那是三十年前的老线路,图纸早已损毁,只有极少数工程档案还保留着坐标。
正是绝缘碎屑的来源地。
也是敌人可能藏身的核心盲区。
“你们说得都对。”他终于开口,“但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谁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作为中枢?”
众人安静下来。
“不是流浪武装,不是拾荒团伙。”秦烈继续道,“能精准使用‘哨兵-X’技术,掌握军方绝密型号的操作逻辑,熟悉城市基建中最隐蔽的供电节点……这不是外来的掠夺者。”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落下:“这是曾经掌握权限的人。”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水面,激起无声涟漪。
陈浩低头翻动手写记录,手指停在某一行。他想起三次信号回落之间那微妙的规律性——不只是同步电网,更像是在模仿某种早已预设的操作习惯。就像老式控制台的按键顺序,或是值班员交接时的例行检查流程。
“他们知道怎么躲。”他说,“也知道我们会查哪里。”
林雪眼神一凛,立即调出通风口影像的高清截图。她逐帧比对刮痕位置与排风口尺寸,最终得出结论:“机型可在1.2米高通道内折叠穿行,说明设计初衷就是应对狭窄空间作业。这不是战场侦察机,是设施内部巡检单元改造的。”
“所以它不怕黑暗,不怕积水,甚至不需要外部导航。”秦烈接道,“因为它原本就属于这里。”
投影再次刷新,这次加入了时间维度。系统模拟显示,按照当前数据采集速度,敌方将在72小时内完成对所有聚居点的防御评估。随后,攻击窗口极可能开启于下一次电网大修期——届时备用电源切换,监控系统短暂离线,正是最佳突袭时机。
“他们的目标不是某个据点。”秦烈关闭投影,声音低沉,“是秩序重建。清除分散势力,垄断资源通道,建立新的控制体系。”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
决策已然成型。
秦烈走到控制台前,取出一支新铅笔,在变电站坐标旁画下一道竖线。接着,他调出基地任务日志,开始编写下一阶段指令。
“林雪,准备第二轮侦察。”他说,“这次不走地面,也不从排风口进入。我要你带人从老城区西侧塌陷井口下降,绕开主通道,直接切入电缆转换井下方的维修夹层。”
林雪点头:“需要携带采样设备和隐蔽摄像装置。”
“还有干扰器。”陈浩插话,“我可以改装一台被动式信号扰流模块,伪装成管道腐蚀产生的电磁噪声,掩护你们的接近。”
张峰立刻响应:“我负责提供非联网通讯中继,用物理导线串联三段短距传输节点,确保信息回传时不暴露位置。”
秦烈逐一记录,最后停顿片刻,看向自己刚刚写下的“C-7-A”标签。
“带上这个。”他轻声道,“如果发现同类材料残留,立刻标记位置。那种绝缘体不会出现在现代工程中,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线索。”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秦烈独自留下,重新打开空间界面。碳钛晶体表面的环状结构仍未消散,反而愈发密集,纳米丝开始分叉延伸,形成类似神经突触的分支网络。系统提示浮现:【外部行为映射同步率:73.1%。预测功能解锁进度:12%】。
他盯着那串数字,良久未动。
窗外,风势渐强,吹动断裂电缆发出细微震颤。指挥室顶部的照明灯忽明忽暗,是值班员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手动电源切换。咔哒声从远处传来,机械摆钟依旧不知疲倦地敲击着被打乱的时间节律。
秦烈伸手关闭主屏,转身走向出口。
就在他踏出门口的瞬间,右脚鞋底传来一丝异样——像是踩到了什么细小颗粒。
他停下,低头。
地板缝隙间,有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银灰色反光。
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拨开灰尘。
是一粒脱落的磁流体微珠,直径不足半毫米,表面仍带有虹彩光泽。
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因为最近一次接触该物质的区域,距离指挥室超过八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