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羽枪缨三百万。

峡谷赛道已然变成一条黑色的箭河。

两匹新同事牺牲了。一开始还是能与老同事并行，后因体力不支偏离轨道，失去盾伞的保护，被打成刺猬。

“杀人偿命。”墨自杨怒喝一声，手上虽不得空，但还有脚呢，脚尖轻轻划出一道弧线，便带起了地上的两支箭。

不出意外，这两支箭又被妖精上了身，在万箭丛中逆行，一左一右往山头飞去。转眼间有两个人从山崖滚落，拖出两道凄长的嚎叫。不死也要残一辈子了。两个家庭毁了。墨自杨冷笑一声：

“正当防卫。”

“人落江湖，你死我活。蛇蝎缠身应还招，我佛慈悲亦惩恶。”车厢里传来海桑大师的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而小红马与天不但没掉链子，反而争气十足，自觉加速，不断加速。碉堡像被另外一种妖精上了身，没头没脑地乱跳。原来不颠簸是假的，要不然就是严重超速。

但颠簸也有好处，活生生将土鳖虫方丈颠醒了，他一脚踹开车门，喊：“千驼箭队一现身，水鳖子也必然到场，当心他的《莫高大法》，这个人练武的聪明劲不在贫僧之下，切勿与之比拼内力。”说完头一歪又接着晕厥。已经尽力了，能活是命，要死贫僧就先走一步了。

库存总是有限的，因此箭越来越稀松，即将云开雾散。但体力更是有限，姊妹俩的盾伞不断缩小。海桑大师探出大光头：

“绕殿流莺凡几树，当蹊乱蝶许多丛。此诗句是联系许多欢的暗语，小墨小崔务必牢记。倘若没有回音，也只能耐心等候，万万不可硬闯——许多沙漠布满了机关陷阱。”

崔花雨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大师所言为时过早了。”

墨自杨打掉最后一支来箭，嘻哈一笑：“老头子爱唠叨而已，这绝不会是他的遗言。”

海桑大师却没有心情说笑：“许多沙漠就在眼前，相信二位知道如何做了。切记，进入后沿着西北向捡直前行。”

姊妹俩说：“谢大师好意。”

最后一支箭落地意味着敌人现身了。一阵阵驼铃，一阵阵沙尘，一阵阵狂野的呼吼声。千驼箭队呈一个瓮困住了马车。而瓮口出现三大驼。这么大的骆驼，说与大象非亲非故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海桑大师说：“水鳖子居中。”

墨自杨说：“半世纪未见，而大师一眼认出，好视力。”

“认痣而已。只要看过一眼他鼻尖上那一颗花生米般的大痣，即便脑子残了也不会忘记。”

崔花雨讶道：“这是个和尚吗？看着像皇帝，不看痣的话。”

墨自杨说：“花和尚。”

“人不可貌相。”海桑大师谨慎地说，“严阵以待。”

墨自杨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笑问：“他旁边那两个小子倒是形象气质俱佳，又该如何貌相是好？”

海桑大师应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三大驼渐渐走近，约莫三丈左右驻足。墨自杨与崔花雨坐回马鞍，歇一歇。海桑大师站于车头，单掌立胸：

“三师弟好久不见。”

“我没有你这个兄弟。”水鳖子解下风衣，置于驼峰。

“也好，免得拖泥带水。”

“爽快的老酒鬼。如今喝酒还是那般爽快吗？”

“别绕了。说吧，如何解决？”

“你们必须死，知情者都必须死。”

墨自杨抢过话茬：“请问前辈为何自我暴露呢？”

水鳖子不像一般老头子白发苍苍，而依旧一头浓密黑发，但也因为太黑了，反倒让人觉得是假的。他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就能拿你怎么样。”墨自杨针锋相对。

按理来说，水鳖子应该来一阵或潇洒或鄙夷或让人不知所以然的哈哈大笑，但没有。他说：“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不说都要死吗？”墨自杨嘴角微扬。

“我不敢拿你怎么样，不代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水鳖子指了指身旁的两位俊美少年。

俩少年闻言，挺了挺胸，并姿势优美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唯独眼光的内容与线路没有改变——浅绿风衣少年看着墨自杨，深蓝风衣少年看着崔花雨，直勾勾地看。

都是大少年了，十九二十去了，这样任性妄为地盯着陌生女孩子家看，难逃轻佻之嫌。但实际上没有，反而满满传递出了一种热情，青春似火的热情，这种热情可以点燃沙漠。有无数妙龄想被烧死在这种热情的沙漠里。给予这般褒义的评价，绝对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里的情是真情，而是否天长地久至死不渝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在大漠戈壁中萌生爱意，好浪漫。看那飘飘欲仙的样儿，哥俩定然陷入了浪漫的联想当中。铺满鲜花的爱情大道啊。

不过有些遗憾，他们似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崔花雨冷冷地撇开了爱的眼神。但墨自杨就不同了，她与浅绿少年对视着，一直对视着，直到浅绿少年红着脸缩短眼神，去“研究”自家骆驼的脑袋，这才作罢。海桑大师说：

“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恩怨，与她们无关。”

水鳖子问：“你我之间有恩怨吗？”

“你不就是为了报仇吗？”

“我兄长死有余辜，何仇之有？即便有，我想报的话早就报了。而今想杀你是另有原因。”

“堂堂一代武学宗师甘为安禄山走狗，你图什么？”

“开天辟地之大事，说了你也不懂。”默认了。但也说明是真的狂妄，龙袍都穿上了。黑龙龙袍，比李隆基那一身时尚。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老衲只懂因果。”

“我马上就会让你知道，你懂的那所谓因果也是空的。”

“老衲静候高招。”

“等等。”墨自杨还没玩够呢，这场仗摆明了很不好打——打死她也不会放弃海桑大师，所以她就不会放过任何一点点可以改变或者扭转战局的机会，“我有个疑问，想请教前辈。”

水鳖子说：“给你个面子。”

“你助纣为虐，为非作歹，却公然带着两个小孙子一起上阵，不怕荼毒他们幼小而纯洁的心灵吗？”

“住住住嘴……这不是我孙子，是儿子。”水鳖子抽了一下自己的嘴皮子，“真是失礼，忘自我介绍了。本人做不成和尚之后，也只好成家立业，但奈何贱内擅长生产，三十年内产下十一男四女。阳性很足。”

又指了指蓝绿兄弟：“这是十一男中最末的两个，排行十二水雪连，排行十三水云阔。乖巧得很，老子最喜欢给这俩小子钱。”

墨自杨眼光转向浅绿水云阔：“咱年纪相若，好沟通。哥儿不妨劝劝令尊，莫要欺人太甚。再告诉他，因果是存在的。”

水云阔说：“你是墨自杨？”

“你们的讯息当真灵通。”

“咱这沙漠无遮无挡的，喊一声就听见了。”

“问你话呢。”

“回妹妹话，办完事后，哥哥我一定劝他。”水云阔的声音犹如泉水叮咚，在这荒谷中显得尤为悦耳。这副嗓子要是拿去唱歌的话，杨贵妃一定会不顾一切为他伴舞。

“办完事再劝？”墨自杨失望地说，“一丘之貉。”

水云阔不但不生气，反倒柔情似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今生来世都不会。”

又说：“你是我今生来世的上上宾。”

水鳖子不悦地说：“征求老子意见了没？”

蓝绿兄弟齐齐说：“恳请宫主准许孩儿将她们带回水晶宫，并保管不会乱了宫主的大事。”

水鳖子满意地说：“本宫准了。”

墨自杨与崔花雨相视而笑，有些无奈，有些生气，也有些俏皮。这两个漂亮公子除了长相不像他爹亲生的以外，其他方面倒是大同小异，就是不知内心怎么样。中肯一点说就是，可恨之人也有可爱之处，目前的可爱之处就是真情流露，可以利用一下。

墨自杨笑：“只言片语就想骗两个大美人回家？”

水云阔说：“三对三，胜者说了算。”

水鳖子备注：“你们逃过了千驼箭队的箭，千驼手自然也就没好意思再动手了。他们目前的任务是收尸。”

又说：“区区俩女孩子，能躲得过我千驼箭队的绞杀，前无古人，也极有可能后无来者。你们有资格成为水晶宫的媳妇。”

又说：“你们嫁入豪门了，运气好到爆。”

墨自杨故作惊讶：“这就成了？”

水鳖子说：“早成早享受。”

“不不不急。”然水云阔连连摆手，“感情得慢慢培养。”

墨自杨说：“人家要是不愿意呢？”

水云阔鼻孔朝天：“打到你乖乖跟我走。”

墨自杨给出建议：“你将鼻子嘴巴闭上会更帅。”

水云阔果然乖巧，马上照办。海桑大师跃下马车，徐步上前：

“少林悟禅领教莫高大法。”

水鳖子狂笑，差点掉下骆驼：“不知死活的老秃驴。”

又突然收住笑：“投降可以免死。”

墨自杨说：“有你哭的时候。”

又说：“就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