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妆松开我的手,转身悄悄拭泪,退到翡镜身旁。
我回望她一眼,心头骤然揪紧,手心冰凉,怎么也暖不起来。
走近那扇门,隐约听见铁链轻响。我抿唇吸气,踮脚望向隔窗。
屋内仅有一张木桌,灯光昏黄。凌寒蜷着蛇尾坐在桌旁,墨发散乱,那双桃花眼空洞无神,不知凝望着墙壁何处,一动不动。
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我心口一阵钝痛。
忽然,他不知看见什么,薄唇微张,倾身向前挣扎。蛇尾在地面蜿蜒,腕间铁链哗啦作响,磨破的伤口渗出血珠,砸落成花,他却浑然不觉,只朝虚空伸手,似要触碰什么。
可那里空无一物。
他却笑了,如冰雪初融,却掩不住满身狼狈。
我手指抠进门板,木屑刺入指缝却不觉疼,终是不忍再看,转身倚门,眼眶泛红。
青妆也在落泪。翡镜深吸一口气,朝我走来:“看到了?你会为他心痛吗?”
何止心痛,整颗心都要碎了。
我捂住胸口,声音发颤:“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夜分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翡镜别过脸,稳了稳情绪:“君上有个不为人知的弱点——他会在某些时刻,看见一个全然虚幻的幻影。”
“什么?”
“他是否曾突然丢下你离开?或深夜梦魇,认不出人?”
我怔在原地。这些事确有发生,我却从未想过,那竟是幻觉。
“他曾将最珍贵的东西赠予心上人,却遭背叛。从此留下一道永不愈合的伤,那人也成了执念。”翡镜凝视着我,“数百年来,他困在自己的心牢里,幻觉便如影随形。”
心上人、陈伤、执念……
我忽然想起他腰间的妖印,与这座锁妖塔。我似乎明白他爱过怎样一个人。
可华祠提及那人时眼神温和,青妆语带恨意。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哑声问:“他心口那道伤,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了?”翡镜微讶,继而叹息,“他亲手拔下了护心鳞相赠。蛇族仅此一枚,失去便永不新生,伤口亦难愈合。每逢月圆,天地精华最盛时,便会痛痒难忍。他只能独自躲起来,以痛止痛,久而久之,成了陈伤。”
“近日他伤势未愈,却为茶庄之事强取人间功德。至于尹纯……青妆应已告诉你,不过是个藕人。”
原来如此。
那样清冷的他,竟曾亲手剜鳞赠人。
“冷月,”翡镜语气转沉,“在你出现前,他已许久未发病。是你让他心生期盼,又让他失望,最终将他刺激至此。”
我浑身一颤。青妆轻拉翡镜衣袖:“姐,别说了……”
“她必须知道真相,因为如今只有她能救他。”
若我的存在能换他清醒,我愿做任何事。我拭去泪痕,正视她:“我该怎么做?”
“此刻无人能近他身,唯你例外。”她上前一步,“塔中藕人,皆雕成同一模样,你可明白?”
我垂眸点头:“我懂了。”
“好。走阴世家后日举行茶会,君上要找的玄棺亦在其中。能否及时唤醒他,看你了。”
我索性追问:“棺中究竟是何物,值得他追寻多年?”
翡镜唇间轻吐三字:“护心鳞。”
推开门,清冽草木香扑面而来。
烛火摇曳,凌寒正垂首雕琢一块玉色物件,神情专注。
我放轻脚步,仍惊动了他。蛇尾倏地缠上我脖颈,却在与他目光相接的刹那松开。
“荨萤。”他向我伸手,眼底含笑,“过来。”
二字如冰水浇头。世间相似面容何其多,他眼中的我,究竟是谁?
我静望他片刻,未碰他的手,只坐在他对面,迎上他的目光。
“凌寒,我不是你的旧梦残影。你看清楚,我是谁?”
灯火晕染他眉眼,映得眸光清冽。
他却柔声问:“荨萤,为何生气?”
不知他视我为幻影,还是故人,只觉呼吸艰难。
他仍笑着递来藕人:“荨萤,快雕好了,你要吗?”
荨萤,荨萤。
酸涩胀满心房,我挥落藕人,扣住他的手指,倾身狠狠吻上他的唇。
烛台倾倒,他眸光一怔,渐转深沉。我红着眼报复般咬破他的唇,直至血腥气弥漫,用力想将他推开。
他却纹丝不动,手臂环住我的腰,将我禁锢在身前。
“冷月,”他低声叹道,“你真以为,我辨不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