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胡惊棠，我们每个人脸上都闪过一抹不同的异色，但宾客们已开始陆续落座，我们便也噤声，各自走入庭院之中。
听泉山庄以清泉闻名。松枝掩映的园内并未设常规桌席，侍女们为宾客奉上加厚的丝绸软垫，众人皆围着一池池氤氲的温泉席地而坐，目光聚焦于中央假山前的那方木台。
胡玉芝身姿婀娜地立于台上，竟担当起茶会主持。她先含笑酬宾，又对冬茶会略作介绍，待一切就绪，便手执银铃轻敲瓷盏，宣布茶会正式开始。
木台四周环布矮桌，红泥小炉次第点燃。候在泉边的茶女俯身以木勺取水，清澈温热的泉水泛着袅袅白雾，被轻柔注入上等紫砂壶中。负责捻茶的茶女已将冬茶研好，据说是今晨才从山庄茶园采下的凝霜嫩尖，叶上犹带未化的清露。
我坐在翡镜与青妆之间，一边观赏茶女们行云流水的点茶技艺，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四周动静。携美眷前来的宾客不少，女眷们多对点茶颇觉新奇，而男客们或心不在焉，或目光流连于茶女之间，性急者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不耐。然而既是听泉山庄的茶道会，即便是设局的走阴世家，也须按捺性子走完流程。
至品茶环节，我捧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嗅茶香，余光瞥见尹纯紧挨凌寒，假意被热茶烫到，娇声让他查看。凌寒未驳她面子，只淡淡一瞥，修长指尖挑起她的下颌，垂眸检视。我默念着“不气”转回头，凝神静心，继续品茶。
忽觉一道熟悉的怨毒视线自身后刺来，我猛然回头，恰见松枝掩映的阁楼上，立着那位白发红裙的白化女子！檐下灯火昏黄，她面色依旧病态苍白，不知是烛天箭伤未愈还是本就如此。她戴着半张塑料假面，遮去眼周红蛛妖印，另一只眼被碎发遮掩，即便相隔甚远，那充满仇视的目光仍尖锐可感。
我心下一惊，手中茶盏微倾，青妆忙执帕为我擦拭茶渍，忧问是否烫伤。我摇头道无妨，再回首时，阁楼已空无一人。
冬茶展示终了，原本兴致缺缺的宾客顿时精神一振。茶女们收具退下，胡玉芝再度登台时，身侧已多了一人——沈霆。
我们交换眼神，静观其变。胡玉芝向群妖介绍沈霆身份，他拱手抱拳，声如洪钟：“劳各位久候！冬茶已品，现由我代表听泉山庄，邀诸位共赴今夜压轴环节。”
宾客间响起一片哗然，尽显期待。我心中疑窦丛生：沈霆分明是走阴世家之人，何以能代表山庄？
胡玉芝玉腿轻迈，笑靥如花地面对满堂宾客，纤掌轻抚：“诸位请看——”她腕转指诀，向前一拂，空气中水雾氤氲凝聚，顷刻间幻化出一幅清晰影像：石室中火把烈烈，映照一樽龙纹密布的玄棺，于石台上熠熠生辉。
霎时我脑海一阵晕眩，恍惚见凌寒伏于棺上，指尖极轻地抚过龙纹雕花，一滴水珠坠落棺面，溅开细小晶莹的花。
“是玄龙天棺！”有妖激动高喊，“传闻竟是真的！镇塔之棺现世了！”
这喊声将我拉回现实，我揉额定神，很快恢复如常。四周群妖沸腾，纵是先前矜持者亦难掩妖态，亢奋起身紧盯玄棺。我暗忖：此物竟是凌寒百年所求，棺中藏其护心鳞，何以他族亦如此狂热？方才那幻象又从何而来？
我下意识望向凌寒，见他脊背挺直如松，独坐泉边岿然不动，唯玉面覆霜，眸光沉冷如渊。“君上……”青妆按捺不住轻唤。翡镜按住她的手，以眼神示意静观。
沈霆出面控场，请众妖归座。胡玉芝笑吟吟道：“想必诸位皆知，得天棺者，可获震慑妖族之力。今棺既现，在场各位皆有机会。”便有侍女端盘上台，沈霆举盘中小罐扬声道：“规则简明：竞拍此茶，价高者得冬茶，亦得天棺！”
“噼啪！”上等白玉盏砸碎于假山，碎玉飞溅。
凌寒拂袖而起，冷睨台上：“天棺何在？交出。”
凛冽草木威压轰然爆发，方才沸腾的群妖顷刻被慑得俯首难抬。胡玉芝扼喉跪倒，沈霆面色剧变，身如负山般僵陷于轰然塌陷的木台。走阴世家众人竟似未受影响，为首中年男子颈悬护符，拢袖起身，目透精光：“蛇君未免霸道！天棺属伏妖世家旧物，非君私有。既众心所向，我走阴一脉自当力争。”
“尔敢！”凌寒厉声低喝，金瞳骤现。
园中霎时“淅索”声四起，蛇群自假山树梢涌落，直扑走阴众人！那头目疾喝“起阵”，身后族人并指念咒：“祀以吾魂，有请阴神；通阴通阳，护我族人！”松泉间浓雾陡升，无数黑影显形。青妆翡镜急将我护住，我早已紧握玄冥匕首。
黑影与万蛇缠斗之际，泉中猝然探出黑雾凝成的双手，猛拽尹纯脚踝将其拖入水中！她尖叫扑腾，走阴头目紧盯其挣扎之态，面露阴毒诡笑——我顿觉寒意彻骨：他所谋非尹纯，而是凌寒身侧女子！若非尹纯冒占其位，此刻没入水中的恐即是我！
尹纯挣扎数下便沉溺无踪。凌寒眼底冰霜未融，眸光微动间，一条黑蛇疾射而出，瞬间咬穿走阴头目咽喉！那人惊恐倒地，走阴阵脚大乱，黑影渐散于雾中。万蛇盘踞高处，嘶鸣慑人。
死寂笼罩庭院时，一道温柔女声自后方楼阁轻轻传来：
“凌寒，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