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雕花木门半敞,一缕馥郁香风悄然漫入,两排侍女手托琉璃宫灯,光晕流转间,簇拥着位绝世佳人缓步而出。
她肌凝霜雪,骨蕴清辉,襟怀似雪般澄澈,魂魄如玉般温润。莲步轻移时,钗环相击碎玉般清脆,裙裾拂过处,莲香馥馨沁人心脾。
这一瞬,满院目光皆被她牵引,无论人妖,尽皆为这惊鸿一瞥怔在原地。我后知后觉想起,方才她分明唤了凌寒的名字,转头望去,只见他瞳孔骤缩,薄唇微张,竟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僵立不动。
青妆猛地攥紧我的手,指力重得掐进肉里,随即是她颤抖的低语,一字一顿唤出个名字:“荨……荨萤……”
脑海中轰然炸响,惊雷裹挟闪电骤然劈落。我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张与自己几乎无二的脸——她似感应到我的注视,眸光流转,越过人群望了过来。
视线相触的刹那,猩红画面猛地闯入眼前:烈烈火光染红天际,凄厉嘶喊震得耳膜生疼,被火焰灼烧的剧痛骤然袭来,我踉跄着稳住身形,才惊觉又是一场幻觉。
“冷月?”翡镜及时扶住我的胳膊,语气满是担忧。我嘴唇泛白,脑海里的惨嚎挥之不去,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眼角竟不受控地沁出泪来。
可凌寒再未看我一眼,他像尊失了魂魄的雕像,目光牢牢锁在那佳人身上。庭院里的仆人终于回神,齐齐伏地行礼,高声齐呼:“拜见庄主——”
庄主?原来她便是听泉山庄的主人。
荨萤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缓缓落向凌寒,莲步轻移至他身前,玉手抬起,轻轻捧住他的脸:“凌寒,你寻了我这么久,如今见了,不高兴吗?”
凌寒眼底翻涌着波澜,桃花眸微微垂下,薄唇轻颤,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没关系,我都懂。”荨萤挽住他的胳膊,笑意柔婉,“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天棺。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话音落,她竟当众牵着凌寒的手,在满庭宾客的注视下,缓缓朝后方楼阁走去。翡镜与青妆见状立刻上前阻拦,可刚冲出去几步,一道金光流转的结界骤然立在楼阁与庭院之间,将两人狠狠弹开数米远。
我脑海里的混乱画面从未停歇,漫天大火似要将我焚烧殆尽。视线渐渐模糊,我摇摇晃晃朝着凌寒远去的背影伸出手,呢喃着不停呼唤:“凌寒……别去……别跟她走……”
那道高挑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我终于支撑不住,只觉天旋地转,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冷月!”一道人影疾掠而来,结实的胸膛稳稳接住了我。视线虚实交错间,我手指蜷缩着抓住对方的衣襟,滚烫的眼泪砸落:“萧……萧哥哥……”
意识彻底坠入混沌,浑身似被烈火包裹,疼得撕心裂肺。恍惚中转头望去,只见燃起大火的竟是一处祭台,猩红的约束咒文将我钉在刻满纹路的汉白石柱上,前方两道人影在火光中模糊不清。
“禀、禀门主……大小姐天火命格,魔龙真火已失效……”
“唉……”其中一道人影长叹,“荨萤,若你肯断了念想,回头是岸,这苦也就……”
“不……”陌生的嗓音从我口中传出,“我荨萤……绝不后悔!”
“爷爷,她这般不知悔改,还让家族蒙羞,您不能就这么饶了她!”另一道身影上前一步,语气急切又慌乱。
“可她毕竟是荨萤啊,是我疼爱的乖孩子,是天泽门的骄傲……你叫我怎么下得了手!”
“爷爷,您听我说!姐姐她……”
那道人影似在低声说着什么,另一道人影骤然激动起来,苍老的声音带着怒火,边剧烈咳嗽边怒斥:“好啊……好你个荨萤!身为伏妖世家嫡女,不仅与妖族私通,竟敢还做出这等事!”
他高高举起法杖,颤抖着手下令:“来人!上骨钉!她若不肯认错,绝不让她下来!”
人影围拢过来,耳旁传来“簌簌”声,尖锐之物划破空气,穿透火焰钉入我四肢百骸,将我牢牢固定在石柱上。碎骨之痛席卷全身,冷汗混着鲜血浸透裙裳,可那“簌簌”声并未停歇,一次次反复折磨,几乎要将我疼晕过去。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时,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冷月,冷月快醒醒。”
苍老的妇人声渐渐清晰,一只粗糙却温暖的手,正不断擦拭我额角的冷汗。我缓缓睁开眼,看清来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婆婆……?”
“欸,是我。孩子,你受苦了……”梅婆婆扶着我坐起身,紧紧握着我的手,眼里满是疼惜。
我还有些发懵,生怕仍在幻觉中,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眼底热意翻涌:“婆婆,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您这儿?”
“这里是凉城,是萧逢把你带过来的。”
“萧哥哥?”
喊出这个称呼的瞬间,连我自己都被那股熟稔感惊到。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闪过更多画面——这次,我看见了萧逢。他手里拿着纸鸢,一边奔跑一边朝我笑,十来岁的我望着他温如春潭的眼眸,提着裙摆在后面追赶,一声声喊着:“萧哥哥……萧哥哥……”
“婆婆,我好难受……我身体里……好像还有另一个人……”我捂住不停闪现幻觉的头,鼻子酸得发紧。
梅婆婆见我满眼迷茫无措,抬手拨开我额角的碎发,语气温和又耐心:“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婆婆慢慢告诉你。”
说着,她周身忽然泛起淡红烟雾,再看清时,独眼老妇的模样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位风华正茂的美人。在我震惊的目光中,她拉起我的手,缓缓道出真相:“如你所见,我并非人类。我的原身是九尾赤狐,既是你的式神,也是你的乳母。你身体里从不是有两个人,你想起的,都是你前世的记忆,是真真切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
“您的意思是……那些画面都是我前世的记忆?”
她轻轻点头:“你的前世,名叫荨萤,是伏妖世家天泽门的大小姐,拥有整个天泽门最强大的血脉天赋。而萧逢,是你青梅竹马的哥哥,也是你真正的故人。”
我几乎要以为自己还没醒——婆婆怎么会说,我就是荨萤?
“当年,你因与蛇君相恋,犯了族中最大的禁忌。门主本想让你嫁给衍星宗少宗主,把这事掩盖过去,可你执意不从,萧逢还帮你逃了婚。后来你被宗门抓回,关进锁妖塔思过,本只是要你悔改,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门主临时对你处以极刑,你一夜之间便香消玉殒……”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见到你时,你已躺在那樽玄龙天棺里。你的魂魄碎裂,肉身却因强大的伏妖血脉保存了下来,这口棺材便被安置在锁妖塔上,借你的血脉之力镇压塔下的千百妖兽。我自愿做你的守棺人,一直陪着你待在塔里。”
“直到那一天。”她忽然抬眸,眼神变得悠远又空洞,“那天,锁妖塔的封印被人强行冲破,塔中妖兽没了禁锢,联手顶着天棺的压制破塔而出。也是那时,我看到了凌寒——是他带领那些不愿臣服天泽门的妖族,覆灭了整个天泽门。”
“我趁着天泽门混乱,用法术隐藏了你和天棺的气息,逃离了云澜泽。之后几百年,我一直带着棺材躲藏,还试着借我们契约上仅存的联系,寻找你的转世。”
梅婆婆将我拥入怀中,像母亲般轻抚我的头发:“幸好皇天不负,我终究是找到你了。”
难怪婆婆待我如亲生女儿,原来我们之间,还有这样深的渊源。我靠在她怀里,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婆婆,是不是因为凌寒覆灭了天泽门,你当初才暗示我不要信他?把我腕上的朱砂遮住,也是怕他找到我?”
“孩子,你没想起那些事,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婆婆低头望着我,语气沉重,“他当年本是被关在锁妖塔顶层的大妖,是他用妖术迷惑你,让你失了分寸,才把他放出塔的。你的死,其实就是他造成的——他想报复天泽门,所以才利用了你。你死后天泽门彻底没落,这就是最好的证据,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婆婆的神色里有愤怒,也有悲伤,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若凌寒当年只是为了报复天泽门,怎会舍得把自己仅有的一片护心鳞,送给荨萤?若只有报复,又为何千百年间,他不停寻觅,不肯释怀,甚至因荨萤逼得自己生出幻觉?
思绪越发混乱时,房门外突然传来争吵声,下一秒,有人猛地推开门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