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桥洞外的光线变得愈发昏暗,两人心里都明白,此地虽然危险重重,但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李觅从角落里找出一些还算干燥的干草,铺在离白骨稍远的位置,对柳月圆说:“先凑合着过一晚吧,明天再想办法。”
柳月圆默默地点了点头,坐在干草上,眼神有些空洞。李觅在一旁守护着她,警惕地留意着桥洞外的动静。夜晚的凉风从桥洞外呼呼灌进来,带着丝丝寒意,柳月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觅见状,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温柔地说:“别着凉了。”
柳月圆抬起头,看着李觅,眼中泪光闪烁,轻声问道:“李觅,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一切,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呢?”李觅紧紧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相信我,月圆。狄大人和姚崇他们也都在全力以赴。”
就在这时,桥洞外传来一阵歌舞升平的喧嚣声,其中夹杂着男女的浪笑、划拳行酒令的吆喝声,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暮鼓声刚刚落下,天津桥畔的“醉仙楼”便已高高悬起十二盏波斯琉璃灯。三楼临河的“牡丹厅”内,丝竹声与女子的娇笑交织在一起,透过雕花槅扇传了出来。裴光庭掀开绣满缠枝纹的锦帘时,正瞧见教坊司的歌姬云裳儿抱着曲颈琵琶,葱白般的指尖在弦上轻快地撩出一串颤音。
“裴兄来迟了!”屯田司主事王焕赤着脚踩在织金地毯上,怀里搂着个胡姬,鎏金酒盏歪歪斜斜,葡萄酿泼洒在孔雀蓝的波斯绒毯上,洇开一片紫红,“该罚三觥!” 裴光庭笑着拱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了云裳儿身上。
那歌姬身着半透的轻容纱衫子,胸前的诃子用金线绣着并蒂莲,随着她的呼吸若隐若现。她足尖轻点着拍子,脚腕上的银铃与琵琶的泛音相互应和,唱的是时下流行的《凉州词》,却将“醉卧沙场”唱得百转千回,别有一番韵味。 “王兄好雅兴。”户部李主事那带着几分阴恻恻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他枯瘦的手指正捏着个西域少年的下巴,将琥珀色的酒液缓缓倒入那孩子微微张开的口中,“听闻齐元礼换了个歇息的地方?” 满座顿时安静了一瞬。
云裳儿的琵琶“铮”地走了个音,不过很快便被胡姬的手鼓声掩盖过去。裴光庭瞥见李主事袖口露出半截青紫的痕迹,那是今晨被度支郎中邓沱用象牙笏板抽打的印记。 “李兄说笑了。”王焕突然将胡姬向前一推,那娘子胸前金链缀着的红宝石正好撞翻一盘驼峰炙,“喝酒!喝酒!”油腻的肉香与龙涎香在暖阁里蒸腾弥漫,侍儿们捧着鎏金唾壶跪行其间,收走官员们吐出的果核与痰渍。 楼下的喝彩声如汹涌的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云裳儿慵懒地倚着栏杆,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桥头。只见几个昆仑奴正卖力地表演着吐火,那熊熊的火舌在他们口中吞吐闪烁,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将停泊在一旁的彩舫渲染得仿若一座燃烧的瑰丽宫殿,奢靡而绚烂。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琵琶背面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上月。那时,河南尹醉酒后举止癫狂,失手摔了这把她心爱的琵琶。回忆如针一般,刺痛着她的心,可她又能怎样呢?在这声色犬马的世界里,她不过是任人摆弄的一颗棋子罢了。
“接着唱!”裴光庭那带着几分醉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接着,一把金铤如一道冰冷的光,直直地抛进她的衣领。金属贴着肌肤一路下滑,凉得仿若一条冰冷的蛇,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云裳儿无奈地咽下《凉州词》那悲壮的最后一句“古来征战几人回”,极快地转调成了淫艳的《浣纱谣》。她太清楚这些官人了,他们最爱听“吴姬压酒劝客尝”那句,每次都要逼着歌姬把“压”字唱得千般旖旎、万种风情,以满足他们那扭曲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