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楂酱与掌心雷】
一
凌晨四点,加格达奇的天像被墨汁刷过,星子冻在头顶,亮得发脆。
林羡缩在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脚腕一跳一跳地疼,更疼的是脑子:她穿来第三天,把1983年的“林羡”到底弄去了哪儿?原主的家人、朋友、甚至行李,全无痕迹,只剩一张“03车017号”的车票,和一块越走越快的上海牌腕表。
她翻身,把表贴在耳边,“嚓嚓嚓”,像有人在她颅内打节拍。
忽然,“嚓”声里掺进极轻的“咔哒”——门锁被拧动。
林羡汗毛倒竖,伸手去抓床头炉钩,却听见一声极低的咳嗽,带着熟悉的沙哑:
“是我。”
——陆晏珩。
门开一条缝,男人闪身进来,反手落锁。月光透窗,照在他脸上,像给轮廓镀一层冷钢。
“出事了?”林羡撑坐起来,声音发紧。
“别慌。”他蹲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包,层层打开——
里面竟是她那部2025年的手机:屏幕裂了,却闪着幽绿的充电标识,电量2%。
林羡瞳孔地震:“你……从哪儿找到的?”
“列车尾部垃圾堆。”男人声音压得极低,“昨夜清运,小武翻邮袋时掉出来,被当‘特务电台’扣住。我认出是你的,就带过来。”
林羡一阵后怕——手机里缓存着2025年百科、彩票号码、甚至一张2022年冬奥会合照,随便哪条被上交,她都说不清。
“谢谢。”她嗓子发干,伸手去接,指尖却碰到他掌心的裂口——粗糙、带血痂,是夜里除雪留下的。
陆晏珩收回手,又从兜里摸出两节五号电池,外形像普通干电池,却贴着劣质标签:山寨“南孚”。
“火车上没220V,我让小武拆下手电筒电池,”他顿了顿,罕见地露出一点不确定,“能救急?”
林羡眼眶发热——1983年,连电都是奢侈品,他却想给她“充电宝”。
她点头,把电池接过来,手机插上“万能充”,幽绿指示灯闪了两下,竟真的亮了。
屏幕跳出一条未读备忘录,时间戳:2025-03-22 03:50。
——正是她猝死前写下的最后一条:
【如果真有穿越,请找到1983年的陆晏珩,告诉他:别去K14+600,雪崩会埋住三号车厢。】
林羡指尖一颤,手机差点掉落。
二
“怎么了?”男人敏锐地捕捉到她脸色。
林羡咬唇,脑子飞速转——她不能说“我是未来人”,只能捡能解释的:
“我……好像听列车员说,K14+600路段常雪崩,你们排险……能不能绕?”
陆晏珩眉心蹙起:“绕路要耽误六小时,后方林场等着物资。”
“可——”
“放心,”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亲自带人清雪,不会再出事。”
林羡急了,一把抓住他手腕:“如果……如果我说,我有预感,非常强烈,会埋人,埋三号车厢呢?”
男人目光微闪,视线落在她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沉默两秒,忽然问:
“你信梦?”
“信!”她几乎吼出来。
“那等我回来。”陆晏珩反手覆住她手背,掌心温度滚烫,“我把梦挡在外面。”
三
上午八点,列车重新编组,准备折返牙克石。
站台上,魏主任拿着大喇叭吆喝:“知青先上!民兵二连押后!部队同志协助清雪——”
林羡被安排在候车室“待命”,门口有战士站岗,说是“保护”,更像“软禁”——她手机的事,到底惊动了保卫科。
她急得团团转,却听见外头一阵骚动:
“快!三号车厢发现可疑包裹!”
“防爆组就位!”
林羡心口一凉,顾不得脚疼,拄着拐杖就往外跳——
站台上,陆晏珩已带着三名战士,逆着人流往三号车厢跑。风雪迷眼,他的背影在雪幕里忽隐忽现,像被命运按了快进键。
“陆晏珩——”
她喊得撕心裂肺,声音却被风撕碎。
四
十分钟后,列车尾部传来闷响——
“轰!”
不是雪崩,是包裹炸了。
雪雾冲天,三号车厢被气浪掀得侧歪,车窗碎成漫天晶片,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
林羡瞳孔骤缩,心脏停跳半拍,随即疯了一般往车尾冲——
警戒线被拉起,防爆组抬着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军大衣焦黑,侧脸被血糊住,却依稀可见挺拔鼻梁。
“陆晏珩——”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拐杖不知丢在哪,脚腕钻心地疼,却跪倒在担架旁,伸手去摸他颈动脉。
指尖下,跳动微弱,却坚定。
担架员大喊:“还有气!快送卫生所!”
林羡踉跄起身,想跟上,却被保卫干事拦住:“同志,你身份未明,不能走!”
她红着眼吼:“他救了整个车厢!你们瞎吗?”
“正因为他救了,才要调查!”干事抬手一挥,“把她带走!”
五
卫生所的门被推开时,林羡的双手还被反扣在身后。
她一眼看见手术台——
陆晏珩赤着上身,左肩嵌进三枚碎铁片,血顺着台面往下滴,在地面汇成小小一滩。
赵芽芽戴着口罩,正给他清创,镊子夹起一块扭曲铁片,“当”扔进搪瓷盘。
男人醒着,脸色因失血苍白,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直到余光瞥见林羡被押进来,他才猛地抬头,声音沙哑却带着怒意:
“放开她!”
保卫干事犹豫一秒,被男人眼神镇住,手一松。
林羡扑到床边,眼泪砸在他手背:“对不起……我没能拦住……”
陆晏珩却抬起右手,轻轻盖住她颤抖的指尖——
掌心全是血,却滚烫。
“别哭,”他喘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她听见,“我答应过你……把梦挡在外面。”
林羡泪如雨下,却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六
手术持续了四十分钟,没有麻药,只有一口咬住的毛巾。
林羡站在旁边,递镊子、递纱布,手指被血染红,却一次没抖。
最后一枚铁片取出时,赵芽芽长舒一口气:“万幸,没伤到主动脉。”
陆晏珩松开咬住的毛巾,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却第一时间看向林羡,声音虚弱却带着安抚:
“别害怕……我命硬,阎王爷不收。”
林羡红着眼,把那只上海牌腕表扣到他腕上,表盘对着脉搏——
“咔哒”一声,秒针继续走。
她俯身,用极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陆晏珩,你听着——”
“我来自2025,我知道你会没事,我知道前面所有危险。”
“所以,这一次,换我守着你,直到你平安回家。”
男人眸色深沉,似震惊、似疑惑,最终却只是抬起染血的手,轻轻拂去她额前碎发,声音哑得不成样:
“好,那……拜托你了,小神仙。”
七
窗外,雪停了。
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卫生所斑驳的木墙上,像给1983年的初冬,镀上一层柔软的滤镜。
林羡握着那只染血的表,掌心贴合他的脉搏——
“嚓嚓嚓”
秒针一步一步,像把两个时空,缝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