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大帅!”一个浑身浴血的汴梁系将领冲到帅旗下。
“不能再打了!弟兄们……弟兄们真的顶不住了!冻死饿死的比战死的还多!”
“弓弦冻断了!刀都握不稳了!军心……军心彻底散了!再打下去……恐……恐生大变啊!”
他所说的“大变”,自然是指营啸或者大规模溃逃投敌。
另一个魏博军的将领,也脸色铁青地凑过来,语气冰冷而直接:
“王帅,天快黑了。夜里更冷,我军无备,晋军若趁夜反击,后果不堪设想。”
“为今之计,唯有趁阵型未完全崩溃,立刻收兵,或许……或许还能保住几分元气。”
王景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这些脸上写满恐惧和劝退的将领,再看向前方那片哀鸿遍野的战场。
“退兵……退兵……”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裂他最后的尊严和幻想。
就在这时,北岸联军阵中,一阵低沉而雄壮的歌声,隐隐约约地顺着寒风飘了过来。
那是无数沙哑的喉咙齐声唱出的的调子,带着胜利者姿态和浓浓嘲弄:
“……汴梁老爷坐暖阁……天武马,食精粟……魏博马,啃冻土……王帅令,如山重……再减草料喂寒风……”
是那首《饿马谣》!竟然被联军士兵齐声唱了出来!
歌声不高,却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每一个梁军士兵的心窝,也捅穿了王景仁最后的侥幸!
“噗——!”王景仁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抓住胡床的扶手,才没有栽倒下去。
完了。
彻底完了。
军心至此,已不可用。
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所有的野心,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离这里!能逃多远逃多远!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颤抖的手,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鸣…鸣金…收…收兵…”
“铛——铛——铛——铛——!”
代表撤退的的锣声,在梁军后阵断断续续地敲响了!
早已濒临极限的梁军士兵,在听到这锣声的刹那,先是愣怔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即,更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们!
“退兵了!退兵了!”
“快跑啊——!”
“逃命啊——!”
不知道是谁先发了一声喊,整个庞大的梁军阵线,瞬间土崩瓦解。
士兵们丢下手中沉重的兵器,推倒碍事的旗帜,发出各种意义不明的嚎叫,转身就朝着来的方向,亡命奔逃。
没有阵型,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最疯狂的求生本能。
无数人互相推搡,互相践踏。摔倒的人被后面潮水般涌来的溃兵淹没,发出绝望的惨叫。
整个南岸,变成了一片失控的逃亡漩涡。
撤退,演变成了溃败!
梁军溃败的锣声,穿过凛冽的寒风,清晰地传入了北岸每一个联军将士的耳中。
起初是短暂的死寂,随即轰然席卷了整个联军阵地。
土丘之上,“李”字王旗之下,李存勖缓缓抬起一直紧按在剑柄上的右手。
脸上,所有的凝重焦灼,在听到那溃败锣声的刹那,化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锐利光芒。
那光芒中,是压抑了整日的狂暴,是等待已久的饥渴,是睥睨天下的决断!
就是现在!
雷霆一击的时刻,终于到了!
李存勖深吸一口气,将腰间佩剑高高举起。
“大晋——”
“万胜!!!”
“呜——呜——呜——呜——!!!”
早已在王旗旁待命号手,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手中那支缠绕着赤色丝绻的牛角号。
“轰!”
北岸联军阵线的两翼后方,养精蓄锐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四千沙陀铁骑,轰然爆发!
“呜嗬——”
“杀!!!”
震耳欲聋的战嚎,冲天而起,带着沙陀人特有的野性。
四千匹最雄骏的河西战马,披挂着沉重的马铠,四蹄刨地,卷起漫天雪泥冰渣。
马背上的骑士,清一色的玄色铁甲,面覆狰狞铁盔,手中雪亮的马槊、弯刀、骨朵,在暮色中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没有试探!
没有保留!
总攻即决战!
钢铁洪流分作两股巨大的锋矢。
左翼,由重返战场的周德威亲自坐镇指挥。右翼,则是杀气正盛的李嗣源为先锋。
两支死亡洪流,避开正面战场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障碍,以疯狂的速度,朝着南岸那片彻底崩溃的梁军溃兵侧后翼,狠狠地砸了过去!
马蹄声,不再是沉闷的鼓点,而是连绵成一片震得大地都剧烈颤抖的恐怖雷鸣。
铁蹄践踏着冻土,践踏着冰面,践踏着之前战斗遗留的残破兵器和尸体,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
速度,越来越快。
声势,越来越骇人!
正在亡命奔逃的梁军溃兵,惊恐万状地回头,看到的是一生中最恐怖的景象:
地平线上,两道黑色死亡浪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逼近。那浪潮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毁灭。
“骑兵!沙陀骑兵全来了!”
“跑啊!快跑啊!”
“躲开!别挡路!”
溃逃的梁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变成了完全被恐惧支配的兽群。
他们疯狂地推搡着前面的同伴,甚至挥刀砍向挡路的人,只为了能快一点点,再快一点点。
阵型?不,早已没有了阵型,只有一片自相践踏的漩涡。
沙陀铁骑,像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切入了这摊毫无抵抗能力的“冻油”之中。
冲在最前面的沙陀骑士,不需要挥舞兵器,仅仅是战马那巨大的冲击力,就将挡在面前的梁军溃兵撞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
铁蹄毫不留情地从倒地的身体上践踏而过,骨骼碎裂的脆响像爆豆般密集。
紧接着,屠杀开始了!
马槊如同毒龙,轻易地刺穿一个又一个奔逃的后背。
弯刀划过冰冷的弧线,一颗颗头颅带着惊恐的表情飞上半空。
骨朵带着沉闷的风声砸下,将天灵盖连同头盔一起砸得粉碎。
沙陀骑兵根本不需要什么战术,他们只需要纵马狂奔,将手中一切锋锐和沉重的兵器,朝着前方穿着梁军衣甲的目标,疯狂地倾泻下去。
“噗嗤!咔嚓!噗!”
鲜血暴雨般泼洒,残肢断臂四处飞舞。
沙陀铁骑所过之处,只剩下一条由血肉和尸体铺就的猩红地毯,不断向前延伸!
李嗣源一马当先,根本不理会那些零散的溃兵,马槊直指溃逃浪潮中那些还试图组织抵抗的梁军军官和旗手所在。
所向披靡!
每一次槊尖闪烁,必有一名梁军将领或旗手毙命,使得局部的抵抗瞬间瓦解!
周德威坐镇中军,目光冷冽地扫视着整个战场,不断发出简洁的命令,调整着骑兵冲锋的方向和节奏。
如同最高明的牧羊人,驱赶着狼群,将庞大的梁军溃兵分割、包围、驱赶到更利于屠杀的地形!
联军阵地上的步兵和弓弩手,也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他们用长枪顿地,用刀剑敲击盾牌,为那两支毁灭洪流助威。
所有的疲惫和伤痛,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胜利喜悦和复仇的快感所取代!
野河南岸,彻底变成了修罗屠场。
沙陀天倾,末日降临!
梁军的崩溃,在养精蓄锐的沙陀铁骑这致命一击下,变成了无法逆转的彻底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