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猛带领的“火獠小队”残部,此刻正深陷于一种缓慢发酵的恐慌之中。
那株吞噬生命的黑色怪花已被远远甩在身后,但它的影像却像一枚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周围的寂静不再是单纯的空旷,而是充满了无声恶意的注视。
空气愈发粘稠,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活物的肌肤上。光线被扭曲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变化的阴影,那些影子时而像挣扎的手臂,时而又凝聚成窥视的眼睛。
“队……队长,我们是不是迷路了?”年轻士兵李狗儿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紧紧攥着早已失效的指南针,指针像个醉汉般胡乱旋转,“我们好像……一直在绕圈子。”
雷猛没有回答,他粗糙的手掌死死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何尝没有察觉?来时做的标记消失无踪,周围的景物看似不同,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这片山林是活的,它在玩弄他们,像一个恶劣的猫在玩弄爪下的老鼠。
他抬头望向树冠缝隙间那片惨白的天空,却感觉连天光都带着嘲弄的意味。
“都闭嘴!节省体力,往高处走!”雷猛低吼着,试图用权威压下自己内心的恐惧。他是队长,是这支小队最后的脊梁,他不能垮。
另一个老兵,外号“老铁”,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哑声道:“猛子,这地方邪性,我看……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倒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它的‘念头’撒在了这里。”
这话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把“念头”撒在山林里?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就在这时,走在侧翼负责警戒的士兵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众人猛地转头,只见他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一棵巨大古树的树干。
那树干上,覆盖着一层厚厚且暗绿色的苔藓。但仔细看去,那并非苔藓,而是一种极其细微且不断蠕动的菌丝。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些菌丝之间,隐约构成了一幅巨大扭曲的图案——那像是一张巨大而痛苦的人脸,五官模糊,但那张开的嘴巴却清晰可见,仿佛正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而树根处的土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像是被鲜血反复浸染过。
“别……别看他眼睛!”那士兵牙齿打颤,“我……我感觉他在盯着我!”
恐惧像瘟疫般蔓延,没人敢靠近那棵怪树,纷纷绕道而行。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每个人都觉得,林间那些扭曲的枝桠、斑驳的树影,似乎都在某一瞬间化作了痛苦的面孔,无声地凝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短暂的歇息成了一种折磨,众人围坐在一起,却无人能安心,沉默像巨石压在胸口。
李狗儿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饼,刚要咬下,却猛地将饼丢了出去,发出干呕。
“怎么了?”雷猛皱眉。
“虫……虫子!饼里有虫!”李狗儿惊恐地指着地上的饼。
旁边的人看去,那饼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虫子?“狗儿,你眼花了……”老铁叹了口气。
“不!我真的看见了!黑色的,好多脚!”李狗儿抱着头,身体剧烈发抖,“不只是饼……我刚才……刚才还看见小张的肩膀上爬满了那种虫子!”他指着旁边一个默不作声的士兵。
叫小张的士兵吓了一跳,慌忙拍打自己的肩膀,却什么也没有。
幻觉开始出现了,极度的恐惧和这片土地本身携带的疯狂气息,正在侵蚀他们的理智。
夜幕降临得异常迅速,黑暗如同浓墨般泼洒下来,吞噬了一切光线。
他们不敢在林中露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狭窄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似乎能提供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洞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且掺杂着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
众人挤在一起,依靠彼此的体温抵御寒意和恐惧,雷猛安排了守夜顺序,但他自己却毫无睡意,耳朵捕捉着洞外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夜深人静,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听起来却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守第一班的是老铁和一个名叫阿雅的年轻女兵,阿雅是队里的医护兵,此刻正紧紧靠着岩壁,身体微微发抖。
“铁叔……我们能活着出去吗?”阿雅的声音细若游丝。
老铁往洞口方向挪了挪,浑浊的眼睛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低声道:“不知道。但既然进了这鬼地方,就得有变成鬼的觉悟。怕也没用。”
突然,阿雅猛地捂住了嘴,眼睛惊恐地瞪大,指向洞口垂挂的藤蔓。
老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脏骤停。只见在微弱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光下,那些藤蔓投在岩壁上的影子,正在自行蠕动、变形!
它们不再是植物的影子,而是扭曲、拉长,变成了细长肢节,挥舞着触须的怪物阴影,正悄无声息地向洞内蔓延!
“醒醒!都醒醒!”老铁声嘶力竭地大吼,一把抽出短刀。
众人被惊醒,看到那诡异的影子,顿时乱作一团,惊恐的叫声在狭小的山洞内回荡。
“是影子!砍影子没用!”雷猛还算镇定,他抢过一支火把,猛地冲向洞口,试图用火光驱散阴影。
火焰摇曳,那些怪影果然淡去了不少,但并未完全消失,仍在火光边缘扭曲徘徊,仿佛在等待时机。
“这地方待不了了!天亮就走!”雷猛喘着粗气,心沉到了谷底。物理攻击无效的敌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后半夜,无人能眠,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盯着洞口,生怕那些影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钻进来。
李狗儿的状态越来越差,他开始胡言乱语,时而哭时而笑,说看见死去的同伴在向他招手。
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般冲出山洞。李狗儿已经彻底疯了,他狂笑着冲向密林深处,任凭如何呼喊也不回头,很快就被浓雾吞噬,只留下渐渐远去,令人毛骨悚的笑声。
没人敢去追,幸存者只剩下五人,每个人都面如死灰,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绝望。
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跋涉,希望找到出路,却更像是在一步步走向地狱的更深处。
中午时分,他们路过一片看似平静的林间空地,空地上开着一些颜色艳丽形状怪异的花朵。
阿雅因为李狗儿的死和精神的高度紧张,几乎崩溃,她瘫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那些花,喃喃道:“真好看……比外面那些……好看多了……”
说着,她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最近的一朵猩红色花瓣如同天鹅绒般的花朵。
“别动!”老铁厉声喝道,但已经晚了。
阿雅的手指刚刚触碰到花瓣,那花朵猛地收缩,花蕊中喷出一股淡黄色的花粉,直接笼罩了阿雅的面部。
阿雅连惨叫都没能发出,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钻行。她的眼睛瞬间失去神采,瞳孔放大,嘴角却扯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微笑。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而那片空地上的怪花,却开得更加娇艳欲滴,尤其是那朵猩红色的花,花瓣上仿佛浮现出了一张与阿雅有几分相似微笑着的脸。
“啊!”一个士兵终于承受不住,彻底崩溃,挥舞着刀剑冲向那些花,很快也被更多的花粉吞噬。
转眼间,八人的小队,只剩下雷猛和老铁两人。雷猛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又看了看身边仅存的老兄弟,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和绝望涌上心头。
“什么任务,什么人类存亡,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他只想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铁,声音沙哑而危险:“老铁……对不住了,这鬼地方,两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总得有人……留下来吸引‘那些东西’的注意。”
老铁愣住了,看着雷猛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疯狂,他明白了。
人性的最后一丝光辉,在这片绝望的山林里,彻底熄灭了。他惨然一笑,没有反抗,只是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猛子……保重……”
雷猛最后看了老铁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独自扎进了更深、更暗的丛林之中。
他将曾经的战友,当作了献给这片恐怖之地的祭品,只为了换取一丝渺茫的生机。
而在那间幽深的木屋内,画师正站在一幅刚刚完成的画作前。画布上描绘的,正是两个人类在奇异花海中自相残杀的瞬间,背景是扭曲的树林和窥视的阴影。
画面上弥漫的绝望与背叛,浓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画面上雷猛那狰狞的脸庞,墨黑的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
“噪音……小了些。”
他低声自语,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对于山林里正在上演的惨剧,他连一丝欣赏的兴趣都欠奉。那不过是一些闯入的杂质,正在被这片领域的法则自然“净化”的过程罢了。
至于那个抛弃同伴,独自逃入更深处的灵魂,最终会变成墙上哪一幅画的素材,他并不着急。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