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猛在密林中疯狂逃窜,抛弃老铁所带来的短暂求生优势,迅速被更深沉的恐惧所淹没。
负罪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脏,但更可怕的是,这片山林似乎能吸收并放大这种负面情绪。
他总觉得老铁那双绝望而平静的眼睛,就在每一个树影后注视着他,无声地诅咒着他。
他的喘息粗重如风箱,汗水混合着泥土和之前干涸的血迹,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而非人类战士。
周围的景物变得越来越怪异,树木的形态开始违背常理,枝干扭曲成类似痉挛手臂的姿态,树皮上的纹路隐约构成痛苦嘶嚎的面孔,与他之前看到的如出一辙,却更加清晰、更加密集。
他开始出现严重的幻觉,不止是视觉,连听觉和嗅觉也出现了扭曲。
他时而听到老铁在他耳边低沉地呼唤他的名字“猛子……”,时而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仿佛置身于刚刚结束的战场,脚下踩着的不是落叶,而是粘稠的内脏。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有细小的根须正试图钻进去。
“滚开!都滚开!”雷猛挥舞着卷刃的长剑,对着空无一人的树林疯狂劈砍,剑锋砍在扭曲的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木屑,却无法驱散那无孔不入的恐怖。
他知道自己快完了,理智的堤坝正在彻底崩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往看似更“安全”的方向跑,“那是一种冥冥中的直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去往这片山林最核心,也是最危险的地带。”
他似乎感觉到,只有到达那里,这种无处不在的精神折磨才会停止,哪怕是迎来彻底的毁灭。
他穿过一片布满苍白巨石的区域,那些石头光滑得诡异,表面有着流动的暗色波纹,像是凝固的墨汁。
在一块最为巨大的岩石上,他看到了用某种深紫色“颜料”绘制的图案:“那是一个复杂的非对称的几何图形,看久了会让头晕目眩,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雷猛不敢多看,踉跄着跑开,却感觉那图案已经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不断旋转。
终于,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前,他看到了,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矗立着一间依偎着巨大岩壁的木屋。
木屋看起来古朴,甚至有些简陋,但与周围疯狂扭曲的环境相比,它却散发出一种异样的“秩序”感。
没有藤蔓敢攀附其上,周围的土地干净得寸草不生,一种绝对且令人心悸的寂静以木屋为中心向四周弥漫。
这寂静,与他一路经历的充满恶意的“嘈杂的寂静”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虚无吞噬一切的静,仿佛那里是世界的终点,是所有声音和生命的坟墓。
雷猛的脚步慢了下来,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看到了木屋敞开的窗户,里面一片漆黑,如同一个等待吞噬猎物的巨口。他本能地想要逃离,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向前挪动。
就在他距离木屋不足五十步时,他脚下一滑,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幅半埋在泥土里的卷轴,材质奇特,非布非纸。
卷轴展开了一部分,上面用狂乱而精湛的笔触画着一个身影,那身影穿着残破的皮甲,脸上带着惊恐和疯狂,正在一片扭曲的森林中奔跑,那模样,赫然就是他自己!
雷猛的头皮瞬间炸开!这画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是谁画的?难道他的一举一动,早就被记录了下来?
极度的恐惧转化为最后的疯狂,他不再去想这木屋的主人是谁,他只想毁灭,毁灭这窥视他、玩弄他命运的存在。
他举起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木屋。
“出来!你给我出来!妖魔!邪神!”
他的吼声在空地上回荡,却迅速被那绝对的寂静所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就在他的脚踏上木屋前那片寸草不生的土地瞬间,异变陡生。
他面前的空间仿佛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画布。空气中浮现出浓稠,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墨色。
这些墨迹迅速凝聚、变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没有固定形态的阴影。阴影中伸出无数只由墨线构成的手臂,无声地向他抓来。
雷猛挥剑砍去,剑刃却如同劈中虚空,直接穿过了那些墨臂。
但墨臂触及他的身体,却带来了实质性且冰寒刺骨的触感,并且开始缠绕、勒紧。
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他的恐惧、他的疯狂,正被这些墨臂贪婪地吸走。
他挣扎着,嘶吼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失去血色,变得灰败,肌肉开始萎缩。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的视野里,他看到木屋那扇敞开的窗户后,似乎有一抹极其苍白的面孔一闪而过,一双纯黑且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如同看着一滴水融入大海,毫无波澜。
雷猛的嚎叫最终消失在喉咙里,他的身体被墨色彻底包裹、吞噬,最终坍缩、瓦解,化作一地灰色的尘埃,随即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吹散,了无痕迹。
那墨色的阴影也缓缓消散在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地上恢复了死寂,只有那幅画着雷猛狂奔的卷轴,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阵风将它卷起,飘向木屋的方向,从敞开的窗户飞了进去。
木屋内
画师站在工作台前,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飘进来的卷轴。卷轴自动卷好,落在墙角一个堆满类似画作的架子上,与那些描绘着各种恐怖结局的画卷融为一体。
他正专注于一幅新的创作,画布上不再是具体的怪物或场景,而是一片混沌流动的暗色,其中夹杂着细微,如同神经脉络般的猩红色线条。
这并非描绘山外的神魔战争,而是他感知中,那个闯入者雷猛灵魂最后崩溃时,所释放出的绝望、背叛与疯狂的情绪“光谱”。
对他而言,这种纯粹负面能量的汇聚与湮灭,其内在的“形态”比任何具体景象都更有趣。
他拿起一支用某种黑色禽类羽毛制成的笔,蘸了蘸旁边碗里新调,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墨,在画布上轻轻点下一笔。
那一笔落下,画布上的混沌似乎微微向内收缩了一下,变得更加凝聚,更加……真实。
他放下笔,墨黑的瞳孔扫过屋内满墙的“收藏”,人类的勇气、友情、信念,在这些画作中脆弱得不堪一击,唯有在极限恐惧下暴露出的自私、背叛和疯狂,才具备一种扭曲而强烈的“美感”,值得被他这永恒的寂静所吸收转化。
“山外的战争?神明的碾压?人类的挣扎?”
毫无意义的喧嚣。
他只关心,下一批打破寂静的“噪音”,会呈现出怎样有趣的“色彩”。
或许,该换些不一样的“材料”了,比如,那些追着人类进来所谓神明的仆从?
这个念头,让他那万年不变的脸上,极细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的肌肉,那依然不是一个笑容。
只是……一丝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更具“反差感”的毁灭,所产生的……近乎于零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