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出得去的期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死在看得见天日,却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阴沟里。
那人知晓眼前的月下,会是他的新主子。
他的新主子果决,用眼眶里的泪骗人。令水牢里那个受得住酷刑,忍得下伤痛的硬骨头,后悔苦悲。
月下要他适时出现,让月桢以为她受人所控。虽做下选择,但心底仍旧不舍。
那人听到月下的谎言,她骗月桢仇恨是假的,不过是一个让他二人心甘情愿做棋子的招数。月下得知他们背后主子的身份,编出来的空口白话,没有真凭实据。
此时的月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人知晓他在此,无人来搭救,被困在骗局中。
时移世易,不复当初。
水牢里的刑具,伤的只不过是皮肉。上过战场的月桢不惧不畏。得知月下非月氏血脉那日开始,有些物什就在不知不觉中转变。
连最深最重的仇恨之源都不是真的,囚于水牢,不得自在的月桢有很多时日,一遍遍回想,一遍遍悔。
折磨肉体有甚么趣味,放任他一次次将己身凌迟。心,永不得安宁。水牢深处只关着他一人,持久一人独处。
过分的寂静,是会逼疯人的。
不是真的,也会变成真的。
见过水牢里不少被关,压抑致疯癫。人不人,鬼不鬼。甚么都像,唯独不会再像曾经的自己。
墙砖缝隙里,开出一朵小花来,顽强生长。
月下盯着一处,仔细地看。
那人朝月下眼眸的方向,跟着瞥了过去。
屋檐遮挡住烈阳。
风来时,花叶微动。
水牢这个地方,阴森昏暗,可怖得很。蜿蜒的小道,传出来的窸窸窣窣,足以使人毛骨悚然。
在这样的地方,开出花来,实不多见。
“贵客喜欢,何不采下来?”那人笑问。
“它自在地开着,我自乐地看着,各得其所。”采下来枯萎。月下做了恶人,花成了残肢断体。
拥有,有时竟是一种残忍。
轩止要真相,宁做清醒的疯子。
他定是猜到,甚至猜准,不过不敢妄断。
事出突然,又接二连三。
离去的亲人,受伤的彼此。一切来得太快,又走得太顺。很难不让人起疑,却又令人无从下手。
身处其间,一团乱麻理不清。唯有跳出来,站在故事的开头。
一切的一切,跟随其月的到来而至。
月下望着轩止,透过他看自己。
追逐真相成执念。
轩止与列澍,与她是不同的。至少他们两个人一同被蒙在鼓里,至少过程都是真的。而她与他们,只有她一人受骗,他们清醒地做棋手。
一个人,如何能看透另一人皮囊下血肉里藏着的心。
“月侯有其月这样稳的靠山,该拼全力牢握。说这般意味不明的话,将新晋权贵全都拉下水。此等自寻苦恼之辞,月侯还是少说为善。”新帝即位,朝堂初定,看不见之处汹涌湍急。
母强子弱,历来为大忌。
太后胜在新帝年幼,亦可败在新帝稚龄。
“其月很强,强到无法掌控。”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世上,唯一不会变的就是变化本身。月氏只剩我一人,轩家也只剩你一人,同病不该相怜么。”
月下朝轩止走去,停在并肩而立处。“莫要急着拒绝。毕竟你想要的,唯有我能给。”轩止想要真相,就要找到突破口。
其月做事严密,不会留下破绽。轩父同其月有交易,还未得到想要的,怎敢藏下蒙骗。
其月说得对,一人单打独斗只会把自己累死。既在京中,就要找同盟。
老臣过于精明,狡诈得很,月下独身一人,斗不过已成精的狐狸。
世家大族,如老树盘根,牵扯缠绕,纠葛不清,排挤外来,融不进去。
轩止同列澍,是月下最好的选择。月下又想了想,还要加上一个太后。
帝宫,富丽庄严,不可冒犯。宫门重重闭,里间的人不好出来,外间的人进不去。
太后,帝王的母亲,听着就辈分高。身份贵重,容易使人忘却,太后至今不过是桃李年华。
“你好可怜。”其月道。
月下闭眼,半卧在软榻上,懒得搭理。她出门做了甚么,在她坐马车往回赶的途中,其月就已知晓。
她的身旁,尽是她的眼线。
月下弄不清有多少,干脆把所有都算上。
“你有我可怜。”其月又道。“可是,怎么没人可怜我呢?”这问,她说过一次。听她说的人,已经死了。
“可怜你甚么?”其月同可怜这两个字,扯不上任何干系。“要装可怜,也要装得像些。好歹声音变个调子,一点起伏都没有。凄惨、软弱、哀怨,你哪个都没占。”月下闭着眼说。
其月瞧了瞧垂落而下的手,瞅了瞅榻上的月下。“我做不到,我发不出那样的声音。”
月下冷哼了声,蓄满了故意。“无所不能的其月,竟也有做不到的事,堪比白昼见鬼。”月下的话藏刀子,她似乎欢喜上这般说话。割伤旁人的同时,也将刀刃对准自己。
“认定强者不需要被可怜。”其月自问自答。“不会装可怜,不会撒赖,不会哭泣流眼泪。”
“可我最初,也是一个人啊。”活生生,活蹦乱跳,会哭会笑,真真实实存在的人。
只是后来,或刻意,或有意,所有人都忘了,都在避免。
月下侧过身去,背对其月,睁开眼。她终究是人,真是惹人厌的共情。
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上活着的人,有谁不是伤痕遍身。
走到今日,月下无悔。
更深露重,午夜梦回之时。
万籁俱寂,一人独处,放纵被凉意侵蚀。可以一时痛苦,一时垂丧。天色大白后,决不能停止往前走。
不可失去手中权势,否则下场凄楚。会被牢牢踩住脊背,拼命挣扎,却不得翻身。
月下想她宁愿在权势笼子里栖息,悲苦由己。权位,方是护己护人的利器。
其月在身旁久了,多说了些话,与传言中有了不一样。
药医族,隐世的医者,医术高绝。
月下信其月的话,不是其月不屑撒谎,不是打开心防。
父亲待她的好,是能感受到的。
古曲是父亲传授。
父亲兄长出门,月下在廊下望着,渐渐消失的背影,直到风雪覆盖,寒意侵袭。
父亲揣来古谱,谱上的字月下识不得。父亲一字一字教她认。原是见她一人在家中百无聊赖,可借琴音缓愈。
月下惊坐起,面色凝重,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你不是在尸体堆里附身醒来,早在北境你就见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