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等在电梯门口，都没有说话，直电梯门缓缓滑开，冷白量子光顺着门缝漫出。姜流笑了笑，对三人说道：“走吧，总算是有惊无险……”

墙面是无缝银灰合金，嵌着淡蓝监测灯带，数据流被量子隔离，实时跳动着。

姜流抬脚踏入电梯，见杨浩然还愣在原地，摇摇头，一把将其拽了进来。

杨浩然神情沮丧的靠在量子屏蔽柱上，垂头不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真的与这件事情有关，不要说几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拯救者团队成员，就算是个普通人，应该也不难猜到。

“刚才谢了。” 姜流上前拍了拍杨浩然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杨浩然微微抬起头，神情有些颓废：“谢什么？那一票其实没什么用，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去数据中心是我提的，差点让你被踢出团队。”

“别自责了。” 李秋柠见气氛尴尬，小声宽慰道：“姜流谢你是因为你的支持，咱们是一个团队，有问题大家想办法，再说数据中心规矩一直都在那里，虽然咱们初衷是好的，确实是严重违规了。杨总生气也正常，现在要调好心绪，说不定马上就有任务了。”

陈思点点头，紧张的神情还没有完全平复，补充道：“浩然，你敢反对杨总，已经够勇敢了。”

杨浩闻声松了口气，抬手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又打起了精神。

姜流见气氛有所缓和，话锋一转：“对了！你们谁见过唐总？”

三人皆是摇头。

李秋柠先开的口：“只在手册见过名，唐总的办公区是独立量子频段，除姜总工和刘总等几位高层，很少有人去过。”

陈思补充道：“研究院的数据归档都是人工完成的，前些天我去那里归档数据，远远的见唐总办公室，听说他很少参加高层会。”

杨浩然点点头：“大家都说他是咱们基地的‘压舱石’，身体不太好，很少有人过去打扰他……”

电梯是专用的，屏蔽门刚刚打开，一条不长的走廊便映入眼前，唐宇的秘书已然等在这里：“你们来了？院长在里面等着呢——这位秘书应该是研究院的学生，研究院的人都称呼唐宇为院长，看不出年纪，短发平头，透着股精干，“院长他心率刚测过，有些异常，你们几个长话短说。”

四人点点头没有出声。

几人穿过量子门进入唐宇的办公室才发现，这里的布置居然十分清简，除了一张摆着家人照片的办公桌，其他几乎都是医疗机器人，都有条不紊的忙碌着。

唐宇满头银发，一身学者打扮，坐在悬浮的智能轮椅上，手里还拿着秋柠与陈思上传的工作报告，见姜流他们走进来，微笑着摆手上几人上前：“都来了？我这个地方少有人来，没有坐的地方，你们几个辛苦下吧。“笑容中尽显慈祥。

姜流凝神看着唐宇的面容，瞪大眼睛，惊奇不已，一时间竟忘了表情管理。

眼前人人口中的唐总，没想到这么苍老，约莫着要近百岁，满头银发，两颊深深的凹陷进去，面容苍白，甚至比复古社区的老人，更显苍老，只有那双眼睛，亮的出奇。

唐宇看到姜流几人惊诧的表情，笑了笑，没有回应，只是让他们不必紧张，再上前一些。

四人小步上前将唐宇围成个扇形，唐宇点点头仔细打量了下姜流，笑道：“不用猜，你就是姜流了吧？跟姜浪太像了，不错，就是瘦了些。“

姜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尴尬的笑着。

“有话就说吧？不用绷着，不碍事得！“唐宇倒没跟姜流客气，一个上百岁的老人，怎么会看不出姜流的心思。

“唐……唐总，您跟我想象中的，有，有些不太一样！“姜流吞吞吐吐的说着，秋柠悄悄拉了拉姜流的衣角，没敢做声。

“没事！“唐宇看到秋柠的小动作，对她摆摆手笑道：”每个第一次见我的人，都跟你们一个表情，不奇怪。“

“可是，可是您为何不换健康的身体啊？哪怕是集团员工，或是社区成员，都……都没必要忍受这种痛苦。“杨浩然深为不解的问道。

“浩然，你的母亲还困在系统中吧？“唐宇没有回答，反而问了杨浩然一句，表情极为平静。

杨浩然点头。

“跟你一样，我的家人除了我之外也都在里面……”唐宇叹了口气，继续说着：“应该是前几年吧，姜浪跟亦雪那丫头差点把他们带回来，就在量子通信屏上，我还跟他们说过话，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个模样，你们说我要不要换个年轻的身体啊？”

“唐总，您是怕他们回来认不出你吗？”秋柠小声说道。

唐宇点点头：“还有个原因，有时候自己痛苦一些，反而不会忘记要做的事情，大洪水时我救了很多人，却没救到他们，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把他们带回来，浩然！你也不要放弃！”

杨浩然深感认同又颇为感动的用力点了点头。

唐宇接下来晃了晃手中的工作报告，开始说正事：“这次叫你们过来，除了你们私闯数据中心的事，还有几件更重要的事要交代一下……”

四人闻声，瞬间肃立站直。

“不必紧张……”唐宇微微颔首让几人放松，接着说道：“基地的事情，想必你们都有所了解了，比你们想像的要复杂一些。目前除了少数几个高层，几乎全部支持开启新灵境系统，将旧系统扁平化！”

“扁平化？“姜流微微一颤。

“是，就是将未央宫，神农庭与不周山三个系统合成一个低效运转的平台。“

“他们要放弃旧系统中的人？未央宫轻量子系统中类似修仙小系统的应用单元有几十个，几亿用户，这……”陈思因为震惊，身体一晃，靠在秋柠的身上。

唐宇点点头：“算是吧！“接着话锋一转，对四人说道：”他们说新系统必须纯净，说迷失在系统中的人，是自己意志不坚定造成的，是垃圾人类，不配进入新系统，也不值得被救出来，你们是怎么看的？“

四人沉默了片刻，姜流指着自己胸前的砝码，开口道：“这个是母亲送的秦代‘五铢‘衡器，是用来称量贵重金属的，金银可以称量，人的意识怎么称量呢？谁有资格判断别人是垃圾？“姜流说着，神情有些激动。

唐宇点点头：“说的不错，人类社会的价值观随着生产力发展，确实在不停变化，从上古时代的‘德‘，到战国时候的’义‘，从秦代的’法家‘到西汉的’独尊儒术‘，各有不同，一千年前炙手可热的影视明星，在两千年前却是不入流的群体，可见价值观变化之大……”唐宇说的太多，不由得猛咳了几声，秘书连忙将茶水递到前来。

姜流深以为然的补充道：“是啊，千年前人人羡慕的大商人、企业家，在大部分封建王朝时期，连科考的资格都没有，李白那样的人物，也得靠入赘取得干谒的本钱……”

唐宇赞赏的笑道：“姜流说的很好，看来跟墨茹学了不少啊！”

见姜流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唐宇继续说道：“但是非观几乎从未变过，或者说变化很小，伏尔泰曾经在《风俗论》中说过‘即使最野蛮的民族，也会本能地厌恶无故杀戮和窃取他人劳动成果‘；《唐律疏议》中有’ 诸窃盗者，不得财笞五十，一尺杖六十‘的说法；就连《古兰经》也有’ 先知穆罕默德规定，偷窃他人食物者需偿还十倍，若无力偿还则需以劳动抵债”‘这样的记载，说明了什么？姜流你来说说看。“

这些历史姜流本就烂熟于心，说起来毫不费力：“唐总的意思我明的，古今中外，哪怕是文明起源不同，人种差异或者信仰不同，对是非观的认定是基本相同的，这说明道德的底层逻辑，是文明演进的根本……”

“对！非常精彩！”唐宇由衷的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那换个说法，同样是明星，一千年前是大家追捧的对像，甚至以‘老师‘称之，而在封建社会就是被人看不起的戏子，社会的底层；同样的商人，在一千多年前是成功学导师，而在秦汉时候却是最下等公民，我们如何去定义他们呢？”

“唐总，您的意思是无论用什么借口，去定义一个人是否有价值，都是片面的吧？”陈思小声问道。

“对！我们无法确定自己当前的局限性在哪里，那就要用最基础的是非观来去判断，偷东西不好，杀人不对，这才是正确的！所以我绝对不相信，被困在系统中的人，是一些人口中的垃圾，或者说，科技的滥用对他们的沉沦，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科技是工具没有好坏之分，但使用工具的人，一定需要谨慎……”说着唐宇又猛咳了几声，秘书刚要上前，却被他伸手拦下，继续说道：“你们也许知道我是拯救者团队的发起人，但或许不知道我也是复古社区建立的负责人，姜流，复古社区成立之时，我从你父母那边学了不少东西，因此跟他们熟识！“

“原来如此！“

“你们的第一次任务很成功，把小系统的能源使用率降到比两周前还低了5%，这很好！但时间却不多了……”唐宇叹了口气，不等姜流他们开口，继续说道：“拯救者团队这些年的工作下来，一些人出了事故，一些人信心上发生了变化，这个你们应该也发现了，我让敏忠暂时接管基地，是姜浪的主意，他对亦雪这丫头念念不忘，曾经有几次他私自潜入不周山，我还批评过他，其实是担心他，不过眼下时间确实不多了，这才同意了姜浪再次执行任务……”

“唐总，还有我们呢！”姜流表情异常严肃。

“这也是我叫你们过来的原因，我已经嘱咐敏忠把旧系统流速调快了三倍，能源上会有些波动，但能给你们多争取些时间，希望你们组成临时攻坚小组，任务期间所需的配备，可随机应变，紧急时不用汇报，出了问题，我来负责……后面的事情，就靠你们了，都回去吧……”唐宇说完，表情有些痛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轮椅上的心率检测已经显示到“157次/秒”。

“是！”四人齐声回应，被秘书送到了出来。

“你们可能不知道……”秘书叹了口气，对姜流四人小声道：“院长的身体眼看着不能再拖了，只是他自己硬撑着，赵董事长已经定了调子，也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下周无论院长是否同意，都必须记忆迁移，再拖下去，风险极高，到时候院长会缺席三天……”

“谢谢！我们明白了，不会辜负唐总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