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料到，事情竟会发展成如今这般局面。
倘若我之前刺激画皮鬼的言语始终不离“丑陋”二字，那咏娘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足以将她所有的自信彻底击溃。
看她此刻呆滞失神的模样，便知端倪。
我悄然收拢指尖蓄势的力量。
方才险些就要动用司衡之力救下咏娘，却不想，那位白骨将军留下的灵性不仅让她以僵尸之身存活，更是一直在暗中护佑。
难怪咏娘说起往事时，白骨将军明明出手相救，却又任她在山野间游荡……
想来是因为僵尸只要颅脑不损，便近乎不死之身吧？
如此一想，越发觉得那位白骨将军粗中有细，实在不凡。
而此刻的画皮鬼，却已临近疯狂。
钱老爷的魂魄四肢尽碎，如同遭受极刑，化作人彘般在地上缓缓蠕动。
阴魂缥缈，转瞬便被四周弥漫的黑雾吞噬。以他所犯罪孽，再入轮回，怕是遥遥无期。
但此刻已无人再关注他。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头顶，浑身冰凉。
画皮鬼周身阴气暴涨，缭绕不散，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咏娘所说的话。
她狼狈地伸出沾满鲜血的手，一遍遍抚摸着自己吞噬钱老爷魂魄后显露的画中容颜：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王郎亲手所绘！我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美人！绝不可能是临摹之作！我是最美的，我才是最美的！！”
“不是哦。”咏娘如今是孩童模样，心智亦如孩童般纯直。
她虽不懂人情世故，却不妨碍她对伤害宋河的人直言不讳：
“画上的那个人，比你美得多。她的衣裙、她的发饰、她的手镯项圈，都比你好看！”
“那些皆是身外之物——”画皮鬼声音愈发尖利。
“可你连身外之物都没有呀。而且，长得也不如画中人美。”
咏娘一脸天真。
“臭丫头！”
画皮鬼精致的五官扭曲起来，恶狠狠瞪着她：
“满口胡言！你懂得什么是美？我先撕烂你的嘴——”
“叮铃——”
话音未落，浓重黑雾中缓缓浮现出摇曳的白幡，重重鬼影渐次清晰。
一列小鬼提着白灯笼在前引路，后方是高抬的巨大轿辇。
“鬼王出行，生人退避！”
画皮鬼纵有满腔怨恨，也不敢挑衅鬼王威严，急忙退至一旁，又将瘫软在地的魍魉鬼一把提起。
她正低头屏息，眼前却忽然出现一片猩红裙摆——一名嫁衣女鬼自掀盖头，笑吟吟地望着她：
“画皮妹妹，鬼王命你清道驱人，怎耽搁这么久？闹出这般动静，瞧，那群活人都瞧见咱们仪仗了。”
我随她目光望去，只见宋和身后金光圈内，护卫与钱老爷留下的年轻人缩作一团，悔之晚矣！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难怪中元节深夜不得外出，城中更要实行宵禁……
原来夜里真有百鬼夜行！
钱老爷的惨状他们看得分明，原本还有人想偷偷溜出光圈逃命，此刻却再无一人敢动此念头——
谁能想到，落在这些妖魔手中，便是死了，魂魄也要受尽折磨吞噬？
画皮鬼抬起头，那张精致面容首次展现在群鬼面前，连嫁衣鬼也不由一怔，随即轻笑：
“这是哪儿得的皮囊？难怪误了时辰——可鬼王有令，百鬼夜行，不得妄造杀孽。”
这时，她身后又钻出一只额心嵌铜钱的圆胖男鬼，身着绫罗绸缎，围着画皮鬼转了两圈：
“哎呀呀！怪不得我先前为你寻的皮囊你总不满意，原来藏了这般好相貌！”
群鬼亦是初次得见画皮鬼真容，皆露惊色，前行队伍不由得稍滞。
突然，高轿上悬挂的铜铃剧震——
“叮铃铃！”
群鬼顿时色变，齐刷刷退至道旁。
“鬼王大人！”
八名高大青皮鬼稳稳抬着轿辇，轻纱缭绕间，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画皮鬼痴迷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轿辇——地府万鬼之上，便是鬼王。
这般威风，谁不向往？
相比之下，她先前那乘小轿，简直如踏脚石般不值一提。
然而就在这时，那巍峨轿辇竟停在了她面前。
一只毫无青白之色、如冷玉雕琢的纤长手指，轻轻撩起纱帘。
离得近了，画皮鬼甚至能看清对方中指上那枚璀璨夺目的黄金宝石戒指。
这般华贵的戒指本易显笨重，戴在这只手上，却只觉得相得益彰——
因真正的美人，原就该以珠宝华服相衬。
“近前，容我一观。”
鬼王开口了。
我心头一跳，与宋河、小莲交换眼神，皆凝神屏息。
其声如清泉漱玉，幽柔婉转——这鬼王，竟是女子？
画皮鬼先是一喜，复又一惊。这些年来，她从未面见鬼王。
若她从前那无脸之貌能得鬼王青眼，又何须与魍魉鬼一同被派来打头阵？
此刻她几乎激动得飞身趋前，小心翼翼停在青皮鬼们高抬的轿辇之下。
青皮鬼们默契地将轿辇自肩头移至臂弯，稳稳托至画皮鬼胸腹高度。
重重纱帘之后，鬼王身影隐约高过画皮鬼一头，便于细细端详。
那只皓腕微转，翠玉双镯与一指宽的黄金虾须东珠镯相击，清音泠泠，愈显骨细肌柔，如玉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