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的敲击声在光滑的石头上回响。
有人来了。
不,等等……它来了。
一个浑身湿透、年事已高的身影从暴风雨中现身。
他递出一把黄铜钥匙,然后就消失了,被倾盆大雨吞噬。
这把钥匙?
是通往一个三十年前就被封存的地窖的。
他嘟囔着源心,那个在玄冥之前的源心。
在……这让我警觉起来。
在家族档案室里,我知道该去哪里找。
果然,有一个隐蔽的隔间,里面有一张蓝图。
一幅粗糙的画,但很清晰。
“初契封印井”。
地窖的布局。
事情突然变得比一个普通酒窖重要得多。
打开门,一股发霉、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陈酒的味道,还有别的……某种腐烂的味道。
墙壁上排列着图腾:鱼、鸬鹚。
石台上中央摆放的瓮的排列方式,与源心的形状完全一致。
这绝非巧合。
我的手指用骨勺残片轻轻触碰了主瓮。
接着,一幅壁画在墙上闪耀起来。
古代的“川太公”带领着他的族人。
九名志愿者。
鲜血。
第一坛契心酒。
“酒成则神眠,酒败则世焚。”这些话在回荡,让我不寒而栗。
语笙来了,她的设备嗡嗡作响。
她的结论是:这不是酿酒。
这是代码。
一个生物硬盘。
这些瓮不仅仅是用来装酒的。
它们是记忆的容器。
然后是阿卯。
他双膝跪地,手掌中的血瞳跳动着睁开。
“我不是容器……我是活的霉菌。”“第八容器”的真相终于让我明白了:他是一种防御。
对抗玄冥的。
一种新的菌株。
我们必须重新酿造这坛酒。
但我们缺少一种原料:痛觉晶体。
要从一个被唤醒的病人,一个“行尸走肉”身上获取,这是代价。
道德的鸿沟出现了。
但阿卯没有犹豫。
他割破了自己的手。
“我的痛苦……够了吗?”他的血与酒混合在一起。
然后……一阵心跳声,与我的心跳同步了。
我们花了三天时间,按照壁画上的指示操作。
准备原料。
密封。
磕头。
到了第四天早上,酒的香气变得清澈纯净。
又是那把骨勺。
我碰了碰它,酒温编辑器启动了。
我看到的不是神灵或战斗的幻象。
只是……生活。
普通人在喝酒。
父子、朋友。
那些记忆形成了一道光幕,将玄冥的齿轮标志包裹起来,切断了它。
一阵平静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是……希望。
然后,城市里有了变化。
机械心脏开始震动,一个植入者喃喃自语着感到舒适。
控制水厂的人工智能,玄冥的领域,吐出了一堆乱码。
“错误:无法定位情感干扰源。”
而在富乐山断层……半具青铜骨架动了起来。
电线抽动着。
一根断了的肋骨……慢慢地指向了绵州。
我们已经采取了行动。
现在,有什么东西也开始有了反应。
桌上的设备突然震动起来。
我看向屏幕:一个安全连接和一条闪烁的通知。
现在就看这一步了。
消息就在那里,等着我。
雨丝被风卷成倾斜的帘幕,敲打在老旧的木窗上,发出噼啪的闷响。
门外,那拐杖笃笃的声响停在了门槛前。
陈默屏住呼吸,与林语笙对视一眼,缓缓走向门口。
他没有拉开门栓,只是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一个伛偻的身影立在雨中,斗笠压得极低,只能看见被雨水打湿的灰白胡须。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顺着破旧的蓑衣边缘汇成水流,脚下已积起一小片水洼,但他丝毫没有要进屋避雨的意思。
那人正是陈家的老酿酒师,陈默叫他福伯。
福伯仿佛知道陈默在看他,缓缓抬起一只枯槁的手,手中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钥匙插在了门槛的石缝里,动作缓慢而坚定。
陈默拉开门,一股夹杂着泥土与水汽的冷风灌了进来。
他弯腰拾起那把冰冷的钥匙,入手沉重,上面繁复的纹路已被岁月磨平,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古老的“川”字。
“福伯……”
“你动了源心,他就快醒了。”老者的声音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嘶哑得让人心头发紧,“不是玄冥……是比玄冥更早的那个东西。”
话音未落,福伯转过身,一步一步重新走入那片无尽的雨幕。
他的背影在浓重的夜色和雨水中迅速变得模糊、稀薄,最后竟像是被雨水冲刷掉的淡墨,凭空消散在了巷子尽头。
陈默握着钥匙,手心因震惊而渗出冷汗。
这把钥匙他有印象,是三十年前酒坊大改建时,父亲亲手封存的一处地窖的钥匙。
那个地窖,自此再未开启过。
他顾不上身上的寒意,转身冲进里屋,翻出那本厚重的陈氏祖谱。
祖谱纸页泛黄,墨迹陈旧,记载着家族数百年的兴衰。
他一页页地翻查,指尖拂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直到在谱系末页的夹层里,触到了一片异样的硬物。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夹层,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泛黄图纸掉了出来。
图纸上绘制的正是那个被封存的地窖,结构比他记忆中复杂得多。
在地窖的最深处,赫然绘着一个微型的祭坛结构,旁边用朱砂笔标注着五个触目惊心的小字——初契封印井。
没有丝毫犹豫,陈默拿着图纸和钥匙,带着林语笙和阿卯来到酒坊后院。
地窖的入口被一块沉重的青石板覆盖,边缘长满了青苔。
三人合力移开石板,一股混合着陈年酒糟和泥土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陈默点燃一盏防风油灯,率先走了下去。
湿滑的石阶盘旋向下,空气越来越阴冷。
地窖并不大,四壁是粗糙的岩石,上面刻满了模糊不清的图腾,细看之下,竟全是鱼和水鸟的形态,古朴而诡异。
地窖中央,一座半人高的石台上,静静地摆放着九只巨大的黑色陶瓮。
它们的排列方式,竟与他在源心室看到的机械心脏结构如出一辙。
他缓缓走近,将油灯放在石台边缘。
灯光摇曳,照亮了陶瓮上蒙着的厚厚灰尘。
他下意识地从怀里取出那枚骨勺残片,鬼使神差般地用残片尖端,轻轻触碰了位于中央的主瓮。
就在接触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吸力从瓮口传来。
一缕若有似无的陈年酒气,仿佛沉睡了千年,从陶瓮的缝隙中缓缓渗入骨勺残片。
紧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四周的石壁上,那些静止的鱼凫图腾仿佛活了过来,光影流转,开始浮现出一幅幅动态的壁画。
画面中,一个身形高大、被尊称为“川太公”的先祖,正带领着无数族人举行一场悲壮的祭祀。
九名神情肃穆的自愿者,在族人的叩拜下,依次走入九只陶瓮。
川太公割开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滴入瓮中,族人们也纷纷效仿。
血液与酒醪混合,陶瓮被彻底封死。
壁画的最后,是九只陶瓮被埋入地下,而在那片土地之上,某种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正不甘地咆哮着隐去。
画面的末尾,一行用古篆体刻下的小字,在火光下闪着幽光:“酒成则神眠,酒败则世焚。”
“这……”陈默心神剧震,喃喃自语。
“快让我看看!”林语笙早已按捺不住,她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便携式生物信息采样仪,戴上护目镜,小心翼翼地从主瓮的封泥缝隙中提取了些许残留物。
仪器屏幕上,数据流飞速闪烁。
几分钟后,林语笙摘下护目镜,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不可能……这些残留的微生物群落,它们的基因序列中嵌套着规则的二进制编码……而且,它们的细胞结构表现出了高度特化的记忆存储特性。”
她抬起头,看着陈默,声音都在发颤:“陈默,你们的祖先根本不是在酿酒……他们是在用生物发酵的过程,编写一段能够自我复制和演化的‘程序’。你们所谓的‘酒曲’,本质上就是最原始的生物硬盘!”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卯突然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痛苦地捂着胸口,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淋漓。
他摊开的左手掌心,那只诡异的血瞳猛然张开到最大,瞳孔深处仿佛有星云在旋转。
“我不是容器……”他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字句,声音低沉得如同古老的吟诵,“我……我是酒曲里的……活霉……”
众人愕然。
第八容器的真正含义,在这一刻轰然揭晓。
他不是被动承载玄冥力量的器皿,而是陈氏先祖预留的、能够对抗异种力量的“新菌种”!
他天生就能在体内生成抵抗玄冥侵蚀的“记忆抗体”。
陈默瞬间明白了福伯的话。
重演“契心酒”的酿造,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他看向壁画,酿酒的步骤清晰可见,但其中最关键的一味材料,图画上只用一个血红的符号标注,旁边写着——“异血者”的痛觉结晶。
“痛觉结晶?”林语笙皱眉,“我刚从医院过来,有一个被玄冥植入物的力量强行唤醒的患者,他的脑部确实生成了类似的记忆晶体。我们可以冒险提取……但是,根据现有的研究,一旦移除晶体,那个人将永远失去痛觉,情感反应也会被剥离,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一个无辜者的命运,与整座城市的安危。
这个选择太过沉重,压得陈默喘不过气。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跪在地上的阿卯猛地抬起头,他眼神决绝,抓起地上一块锋利的石片,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右手掌。
鲜血,瞬间涌出。
他挣扎着爬到主瓮前,将流血的手掌伸到瓮口上方,任由鲜血滴入其中。
“我的痛,一半是‘他’强加给我的,一半是我自己的……”阿卯的声音虚弱却坚定,“这些……够不够?”
血与酒,痛与忆,在这一刻交融。
鲜血滴落的刹那,沉寂千年的陶瓮底部,竟传来了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心跳——“咚”。
那心跳声,与陈默的脉搏,在幽深的地窖中,实现了完美的同步。
接下来的三日,三人几乎不眠不休。
他们按照壁画上记载的古老步骤,将一代代酿酒师传承下来的秘方材料,依次投入瓮中。
封上新的窖泥,然后如先祖一般,虔诚叩拜。
整个地窖弥漫着一股辛辣刺鼻、却又蕴含着某种生命力的复杂香气。
第四日凌晨,天光未亮。
地窖中的香气突然发生了变化。
那股辛辣之味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冽与通透,仿佛能洗涤人的灵魂。
成功了。
陈默颤抖着手,再次拿出骨勺残片,小心翼翼地从封泥的缝隙中舀取了一滴新成的“酒”。
他闭上眼,将骨勺贴上额头。
酒温编辑,启动。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古老的祭祀,也不是玄冥的恐怖。
眼前浮现的,是无数平凡而温暖的画面:一位鬓角斑白的父亲,微笑着为即将远行的儿子倒上第一杯酒;一位孤独的老人,在冬日暖阳下,独坐院中,惬意地抿一口暖身;一群年轻的朋友,在喧闹的夜市里高举酒杯,碰杯声清脆,笑声爽朗……
这些来自无数普通人日常饮酒瞬间的平凡记忆,这些被“酒曲”收录的喜怒哀乐,此刻竟自动组合、升华,化作一道柔和而坚韧的光幕,将陈默脑海中那个狰狞的玄冥齿轮标记,一层一层地包裹、覆盖、安抚。
同一时刻,深夜的绵州城,异变陡生。
城市各处,那些体内植入了机械心脏的人们,几乎同时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一阵轻微而温暖的震颤。
一名正在熟睡的植入者,在梦中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今天这酒……怎么喝起来,像是在安慰我?”
市中心的净水处理总厂,由玄冥直接控制的中央AI系统,屏幕上突然跳出无数混乱的代码。
技术人员惊恐地发现,在这些乱码之中,反复出现着一行无法被系统理解的红色警告——“错误:情感干扰源无法定位”。
远在千里之外的富乐山地质断层深处,那半具被金属丝线束缚的青铜骨架,全身的金属丝陡然间剧烈抖动起来,发出“嗡嗡”的悲鸣。
一根早已断裂的肋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艰难地抬起,跨越时空,遥遥指向绵州城的方向。
地窖里,陈默缓缓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光幕的余威还未散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台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通讯器,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蜂鸣。
在寂静的地窖中,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陈默拿出通讯器,屏幕上,一个陌生的、代表最高加密等级的信标正在疯狂闪烁,提示着一条刚刚抵达的紧急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