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财最后一点意识,停在饭店包间那盏晃眼的水晶灯下。
空气里飘着茅台的辛辣、红烧肘子的油腻,还有客户张总喷在他脸上的烟味。作为个干了五年农产品批发的小个体户,这笔单子对他太重要了——要是能把自家合作社的五十吨胡萝卜送进张总的连锁超市,今年冬天他就能把老家的房贷提前还上,还能给老婆买那件她盯了半年的羽绒服。
“王老弟,这杯干了,单子我立马签!”张总把酒杯往他面前一推,啤酒肚顶得桌上的餐具都晃了晃。王财看着那杯满得溢出来的白酒,喉结滚了滚——他下午已经陪张总跑了三个仓库,晚上从六点喝到十点,胃里早就翻江倒海,脑袋也昏沉得像灌了铅。
可他还是端起了杯子,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张总,您放心,这杯我干了,货我肯定给您备得妥妥的,新鲜度绝对没问题!”白酒下肚的瞬间,像有团火顺着喉咙烧进胃里,紧接着,天旋地转。他只记得张总拍着他的肩膀说“爽快”,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眼时,不是熟悉的医院病房,也不是自家那张小床,而是刺骨的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头钻,还有一股冲鼻的腐臭味——像是烂菜叶、馊水和不知道哪里来的霉味混在一起,狠狠扎进他的鼻腔,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胸腔发疼,也让他彻底清醒了几分。他想抬手揉揉鼻子,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而且触感不对——不是他那件穿了三年的羊绒衫,而是粗糙、扎人的布料,上面布满了破洞,风顺着破洞往里灌,冻得他皮肤发麻。
王财猛地坐起身,屁股底下传来冰凉的湿意,他低头一看,自己正缩在一条窄窄的污水沟里。沟里的水泛着黑绿色的泡沫,上面飘着几片烂菜叶和不知名的垃圾,离他的膝盖只有几寸远。他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烂麻衣,布料薄得像纸,破洞大的地方能直接看到冻得青紫的皮肤,上面还沾着泥污和干草屑。
他抬起手,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那只因为常年搬货、指节有些粗大的手,而是一双细瘦如柴的手——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手指关节突出,像枯树枝一样,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指头上还有好几道冻裂的口子,渗着淡淡的血丝。
“这是……哪儿?”王财脑子还是懵的,他用力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喝断片后出现了幻觉,“拍古装剧呢?谁跟我开玩笑?”
他记得自己酒量虽然不算好,但也不至于喝到被人扔到这种地方来。难道是张总的人把他送错地方了?还是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想掏出手机打个电话求助,可指尖触到的不是手机的光滑外壳,而是一块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
王财把那东西掏出来,借着微弱的天光一看——是半块黑饼。饼子呈深褐色,硬得像块小砖头,边缘有几道啃过的牙印,上面还长了点淡淡的霉斑,闻着有股陈腐的麦麸味。这玩意儿别说吃了,看着都硌牙,他用手指敲了敲,还发出“笃笃”的声响。
“这啥啊?”王财皱着眉,刚想把黑饼扔了,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硬东西狠狠踹了一脚,他重心不稳,差点一头栽进污水沟里。
“滚远点!瞎嘚瑟啥?”一个凶巴巴的吼声在头顶炸开,“这是老子的地盘,抢食也不看地方,活腻歪了?”
王财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后脑勺转过身,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站在沟边。那乞丐比他还惨——头发结成了灰蒙蒙的毡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凶光四射。他身上的衣服烂得连遮羞都不够,露着两条干瘦的胳膊,胳膊上满是冻疮和污垢,手里拄着一根捡来的破木棍,木棍上还沾着泥点。
乞丐吐了口浓痰在王财脚边,唾沫星子差点溅到他的裤腿上:“赶紧滚,再待在这儿,老子打断你的腿!”
王财被他的凶样吓了一跳,后脑勺的疼还在蔓延,他摸了摸,摸到一手的凉意,估计是被踹破了皮。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怀里的那半块黑饼,恐怕就是“原主”仅存的家当了——这乞丐是把他当成来抢食的同类了。
他下意识地把黑饼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时候,他才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污水沟旁边是一片荒凉的土坡,土坡上长着枯黄的野草,被寒风刮得东倒西歪,时不时有几棵枯树的枝桠伸出来,像鬼爪子一样抓着灰蒙蒙的天。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土黄色城墙,城墙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现代建筑的影子,更没有电线和高楼。
天空是铅灰色的,飘着细碎的冷雨,落在脸上像小针扎一样疼。风刮过土坡,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周围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和污水沟里水流的“滴答”声,听不到一点现代社会的动静——没有汽车鸣笛,没有广场舞的音乐,甚至没有手机消息的提示音。
王财看着自己枯瘦的手,又看了看怀里硬邦邦的黑饼,再想到刚才那个乞丐的模样和远处的城墙,一个荒诞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念头,像惊雷一样在他脑子里炸开:
“我……穿越了?”
“还成了个乞丐?”
这八个字一冒出来,王财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被人恶作剧——他真的从那个虽然辛苦但能吃饱穿暖、能给老婆孩子盼头的现代社会,掉进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陌生世界,还成了一个蜷缩在污水沟里、随时可能被饿死冻死的乞丐。
他想起自己的老婆,想起她每次打电话时说“家里一切都好,你在外头注意身体”的声音;想起自己的儿子,上次视频时还举着满分的试卷,说“爸爸,等你回来给我买变形金刚”;想起自己的小仓库,里面堆着刚收来的胡萝卜,绿油油的,还带着泥土的清香……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可冷风一吹,眼泪还没来得及滚出眼眶,就冻得他眼角发疼。他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个凶巴巴的乞丐还在盯着他,手里的破木棍在地上敲了敲,不耐烦地吼:“还不滚?等着老子动手是吧?”
王财不敢再停留,他攥紧怀里的半块黑饼,踉跄着从污水沟里爬出来。脚刚落地,就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双脚冻得青紫,脚底沾着泥污和碎石子,踩在地上像踩在刀尖上,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他顾不上疼,只能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往远处的干草堆挪。
干草堆在土坡的角落里,堆得不算高,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冷霜。王财钻进干草堆里,把自己缩成一团。干草虽然扎人,还有股霉味,但好歹能挡住点风,比污水沟里暖和了那么一点点。他把破麻衣裹得更紧,怀里的黑饼贴着胸口,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成了他现在唯一的慰藉。
寒风还是顺着干草的缝隙往里钻,刮得他瑟瑟发抖,牙齿不停打颤。他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盖里,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冷,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原主的饥饿感和他自己的疲惫感混在一起,让他浑身无力。
“先活下去……”王财在心里默念,声音沙哑,“不管是乞丐还是啥,活下来才有机会。”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朝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甚至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一口吃的。但他知道,现在必须活下去。他是个个体户,从摆地摊卖菜到开合作社,什么样的苦没吃过?被客户刁难、被供应商坑、仓库被水淹过……每次他都咬着牙扛过来了,这次也一样。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搞清楚状况;只要活着,就有可能找到吃的;只要活着,就说不定能找到回去的路,能再见到老婆孩子。
这个念头像一团小火苗,在他心里慢慢燃起来,驱散了一些绝望和寒冷。他睁着眼,盯着干草堆外那片灰蒙蒙的天,不敢睡。他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这寒夜里,饿死、冻死,都是眨眼间的事。
风还在刮,冷雨还在下,远处的城墙在夜色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王财就那样蜷缩在干草堆里,攥着那半块硬邦邦的黑饼,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亮着,像荒野里求生的狼,使劲咬一口黑饼,又苦又涩,废了好大的劲才咬下一块,太难嚼了,没办法,但此时肚子饿的咕咕叫,只能一口一口慢慢嚼。
吃完才有了些许力气,他数着自己的呼吸,听着风声,一点点熬着。从漆黑的深夜,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再到第一缕微弱的天光刺破云层,照在荒凉的土坡上。
当远处的城墙渐渐清晰,土坡上的野草能看清枯黄的纹路时,王财终于松了口气——他熬过来了,熬过了穿越后的第一个寒夜。
他慢慢松开攥着干草的手,手指已经麻得没了知觉,他搓了搓手,又揉了揉冻得僵硬的脸。天边的光越来越亮,虽然风还是冷的,但他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意,正顺着天光,慢慢落在他的身上。
“活下去。”王财又默念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比之前坚定了许多。他扶着干草堆,慢慢站起身,虽然脚还是疼,肚子还是饿,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绝望,只剩下求生的坚定。
不管前方是什么,先活下去再说——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目标,也是他作为一个乞丐新魂,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最先要闯过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