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桑榆洲，积雪早已化尽，路边的草芽冒出嫩尖，风里带着些微的暖意，却还留着冬末的清冽。
使团出发的那日，王城东门挤满了百姓，有的捧着刚蒸好的麦饼，往士兵手里塞；有的举着写着“平安”的布条，朝着我们挥手。
李春盛穿着玄色王袍，站在城门下，身边跟着几位大臣，神色严肃，却没了往日的疏离。
“此去海龙洲，路途遥远，万事小心。”他递给我一枚玉牌，上面刻着桑榆洲的嘉禾纹，
“持此牌，沿途驿站会全力配合。若遇危险，可点燃牌上的灵力，桑榆洲的援军会尽快赶到。”
我接过玉牌，指尖触到温润的玉质，点了点头：“放心，我会把铃音公主平安接回来。”
“庆生”站在我身边，手里握着缰绳，黑眸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龙飞飞。
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脸上长满了胡须，清瘦不少。手腕上戴着束缚灵力的银环，由两名士兵看守着，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着脊背，不肯有半分示弱。
见我看他，他冲我微微一笑，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出发！”随着我一声令下，使团缓缓启程。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嗒嗒”声，百姓们的欢呼声渐渐远了，王城的轮廓也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路上的日子过得平淡却紧绷。白日里，使团沿着官道前行，“庆生”总走在我身侧，目光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偶尔遇到流民，他会悄悄递些干粮过去，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那是属于庆生的温柔，他现在越来越像原本的庆生，有时候我甚至会恍惚，觉得庆生回来了。
龙飞飞倒还算安分，除了偶尔用话刺我几句，没什么过激的举动。
那日在驿站休息，他看着我手里的玉牌，突然开口：“落泉生，你真以为李春盛是信任你？他不过是怕你离开桑榆洲，没了‘小仙师’这个幌子，百姓们会不安。敢打赌吗？他绝对不会放你离开。”
我正用布擦拭玉牌，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他站起身，银环在手腕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当年在恍如山，若是你跟我走，庆生根本就不会死，也不会有现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占着庆生的身体。”
“你知道？”我十分震惊，他未曾见过“庆生”几面，但他竟然知道这不是庆生。
“不光是庆生，如果你跟我走，你我联手，现在整个人间都会被统一，你我，就是人间至尊！”
“我没兴趣。”我直接回绝他，并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此庆生非彼庆生的？”
他没有再回答我，闭目养神。
“庆生”立刻上前一步，抬手触碰他的额头，一瞬间，金光乍现又熄灭。
“庆生”被狠狠甩了出去，趴在地上，轻咳了两声。
“是……神魂？”庆生悄悄嘟囔。
神魂？
凡人的身体内有神魂，而且如此契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天神转世为人，承大运而来，目的是将人间天翻地覆。
我看着熟睡中的龙飞飞，忽然想起许久之前喻肆说过，龙飞飞是天命之人，人间纷乱将会止于他一人，他会统一人间。
那我之前所做的那些，算什么？逆天而为吗？
我做的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没有我，龙飞飞可能真的就率领海龙洲大军屠戮人间，统一七洲。
可是因为我，现在海龙洲止步桑榆洲，甚至还割让出几座城池。冥冥中，我好像改变了天命所向。
之后几日，我都没有去见龙飞飞。
使团依旧走走停停，路上偶尔遇到一些没眼力劲的散修截道，或者刺杀龙飞飞，都被使团里的人挡了回去。
根本不用我和庆生出手。我能感觉到，这次使团里的人很多都修为高深，甚至有四五个金丹期修士，这样的阵仗，说是去打架也不为过。
夜里的风有些凉，我靠在驿站的窗边，手里握着玉牌，指尖传来淡淡的凉意。
“庆生”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放在我面前：“主人，喝点粥暖暖身子，夜里凉。”
我接过粥，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这几日他总守在我房外，怕龙飞飞耍花样，也怕遇到突发状况。
“你也歇会儿，不用总盯着。”
“我不困。”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木符上，“这玉牌……白天遇到那伙散修时，好像发热了。”
我愣了愣，才想起白日里遇到几个游荡的修士，灵力波动不善，是玉牌突然发热，让我提前察觉，才避免了冲突。
“庆生”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夜里别开窗”“有事叫我”，才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他白天给流民递干粮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些恍惚，他是灭苍，却又越来越像庆生，或许，庆生的残魂，一直在悄悄影响着他。
又或许，他一直在模仿庆生。
第二日清晨，使团继续赶路。
刚走出驿站不远，就看到路边有几户人家，屋顶的烟囱冒着炊烟，妇人在门口捶着衣裳，孩童在院里追着鸡跑，一派安稳的景象。
龙飞飞看着这一幕，突然低声道：“桑榆洲的百姓，倒比海龙洲的安稳。”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远方。快到望海城了，过了望海城就是海龙洲边境，风里渐渐有了海的咸腥味，天空也变得更开阔，云絮飘得很慢，像在预示着前路的未知。
“庆生”勒住马，走到我身边，黑眸里带着警惕：“落师父，前面就是望海城的边境驿站了，我们得小心些。”
我点头，看向身后的士兵，他们个个神色紧绷，手按在剑柄上。
龙飞飞挺直脊背，望着望海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
风卷起路边的草屑，落在马蹄边。我握紧手里的玉牌和木符，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从踏入海龙洲边境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
而我，必须带着铃音公主平安回去，完成这最后一趟差事。
马蹄声再次响起，朝着望海城的方向，一步步前行。阳光洒在使团的旗帜上，嘉禾纹在光里泛着淡金色。
远远就看到城门上站着一个人在焦急地张望着，我目力有限，不能分辨那人是谁，还是“庆生”看出来我的疑惑，解答道：“那是林峰将军。”
林峰……仔细想想，自上次一别，已经半年多没见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