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空气,是铁锈、污秽和某种东西缓慢腐烂的甜腻气味混合而成的……死亡在这里已经算不上新闻,它只是一种普遍存在的背景噪音,像远处永远不会停歇,为取悦“观众”而播放的阴暗交响乐。
所谓的“安全区”,不过是一片被巨大、扭曲的金属残骸围起来的废墟。
几簇苟延残喘的篝火旁,蜷缩着几十个身影。他们的眼睛大多已经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一种被熬煮过的麻木,偶尔闪烁一下,那也是被恐惧或饥饿驱动的兽性光芒。
诺斯就坐在这样一堆篝火旁,背靠着一堵冰冷,布满干涸污渍的墙壁。
他看起来和周围的人类毫无二致,同样破烂肮脏的衣物,同样沾满污垢的脸庞,甚至眼神里也恰到好处地模仿出一种空洞的疲惫,完美。
在他“降临”于此,将自己浩瀚无边的神性压缩进这具脆弱的人类皮囊时,他就为自己设定好了角色:“一个沉默寡言、运气稍好一点的幸存者。”
不多话,能自保,不至于立刻被当作累赘抛弃,也不会耀眼到引起过多不必要的注意,这是观察的最佳位置。
“今天的‘净化’结束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是这群人暂时的头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名叫“屠夫”的男人。
他所谓的“净化”,是指将那些受伤过重,或者看起来快要发疯的同伴“请”出安全区,美其名曰避免引来更可怕的“清道夫”
没有人提出异议,异议者已经在第一天的混乱中变成了墙外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或许连尸体都没剩下。
在这里,活着就是最高的道德,残忍则成了必备的生存技能。
诺斯的目光淡淡扫过人群,他看到一对母女紧紧依偎在一起,母亲将最后一点发霉的面包屑塞进女儿嘴里,自己的嘴唇干裂出血。
他看到几个年轻人眼神闪烁,藏着掖着一点点私藏的水,像护食的野狗。
他还看到那个刚刚被“净化”掉的老人的位置,空了出来,只留下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真是……有趣的样本,绝望像一种高效的催化剂,将人性中最原始的成分提炼出来。
诺斯甚至能“尝”到空气中弥漫的情绪,恐惧、贪婪、微弱的同情以及更强烈的自私。
这些情绪对于“恶趣之神”来说,是上等的佳酿,他无需动用神力去感知,仅凭这具人类身体的感官,就能捕捉到那令人愉悦的酸楚味。
“嘿,新来的,你好像不怎么怕?”屠夫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诺斯身上,带着审视。诺斯过于平静的表现,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显得有些扎眼。
诺斯抬起眼,用刻意练习过的、带着一丝沙哑和不确定的语气回答:“怕……有用吗?”他蜷缩了一下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弱小一些。
屠夫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聪明人,怕死得最快。跟着我要听话,也许能多活几天。”他这是在招揽,也是在立威。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且非自然的嗡鸣声在高空中响起,所有人都惊恐地抬头。
只见天空中被撕裂开一道金色的缝隙,如同一个巨大流脓的伤口,一个充满戏谑和恶意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响彻整个废墟:“亲爱的虫子们!午间娱乐时间到!一份小小的‘惊喜’已投放在C7区,坐标同步至你们的‘手环’。
最先抵达并存活至‘礼物’开启的十位幸运儿,将获得今日的生存配额,纯净水五百毫升,高能压缩饼干三块!祝你们……玩得愉快!”
声音消失,天空的裂缝弥合。几乎同时,所有人手腕上那个无法摘除。如同烙印般的金属手环,都亮起了微光,显示出一个不断闪烁的坐标点,离这个安全区并不远。
一瞬间,安全区内的气氛变了,刚才的死寂被一种狂热,带着血腥味的躁动取代。
麻木的眼神里燃起了贪婪的火焰,五百毫升水,三块饼干,在这里意味着多活好几天的资本,意味着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走!”屠夫第一个跳起来,抓起身边一根磨尖的钢筋,“能动的都跟我来!抢不到,今晚大家都得饿死!”
人群像被惊动的蝗虫,呼啦啦地跟着冲了出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那对母女,母亲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女儿干渴的嘴唇,也咬着牙跟了上去,那几个藏私的年轻人更是冲在了最前面。
诺斯也站起身,混在人群的末尾,不紧不慢地跑着。他当然不是为了那点可怜的“生存配额”,他是为了去看戏。
坐标点是一个半塌的购物中心,当幸存者们争先恐后地冲进去时,发现所谓的“惊喜”,是一个被激活的不断发出滴滴声的金属箱,箱子周围散落着几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其死状凄惨,显然是在之前的“游戏”中丧生的。然而,吸引诺斯目光的,并非金属箱,也不是那些尸体。
而是在购物中心二楼残破的栏杆旁,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瘦骨嶙峋,浑身发抖。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生锈的螺丝刀,正对着下面虎视眈眈的人群,而他的身后,用破烂布条绑着一个……一个残破不堪的洋娃娃。
娃娃的一只眼睛掉了,空空的洞望着天花板,另一只眼睛却诡异的完好,带着一种天真无邪的塑料光泽。
少年不是在守护金属箱,他是在守护那个娃娃,“滚开!你们都滚开!”少年声音尖利,充满恐惧和绝望,“不准碰她!”
冲进来的人群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哄笑。
“妈的,是个小疯子!”
“他后面那是什么玩意儿?垃圾吗?”
“别管他,抢箱子!”
屠夫狞笑着上前:“小子,把你那破烂扔了,滚一边去,饶你不死。”
少年却像被激怒的幼兽,挥舞着螺丝刀:“她是我妹妹!不准你们碰我妹妹!”
“妹妹?”诺斯微微挑眉,“那个娃娃?有意思……”极度的恐惧和绝望,竟然让这少年的大脑构建出了如此……精致的防御机制。
他将一个毫无生命的玩偶,认知为自己唯一的亲人,并誓死守护。这是一种扭曲的依恋,一种在绝境中绽放且病态的人性之花。
比单纯的抢夺和杀戮,有趣多了。屠夫显然没了耐心,示意手下上前,一场不对等的欺凌即将开始。
诺斯站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本该和其他神明一样,享受这蝼蚁间的互相倾轧。
但此刻,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一种更强烈的“趣味”涌上心头。他想看看,这朵扭曲的花,如果被浇灌以“希望”的毒药,是会绽放得更加诡异,还是会迅速枯萎?
就在一个壮汉伸手要去抓那少年时,诺斯动了,他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在那壮汉的手触碰到少年之前,用一根不起眼磨尖的金属片,精准地刺入了壮汉手肘的麻筋。
壮汉惨叫一声,手臂瞬间瘫软,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屠夫。
他们看向诺斯,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看似懦弱的新人。
诺斯没有看他们,而是抬头,望向那个惊恐万分的少年,以及他身后那个空洞的塑料眼睛。他用一种不高,但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清的声音,平静地说:“他说了,那是他妹妹。”
刹那间,整个废墟购物中心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的目光,从贪婪、残忍,变成了惊疑、不解,最后汇聚成一种看待……疯子的眼神。
诺斯的嘴角,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他投下的这颗小石子,会在这潭绝望的死水里,激起怎样的涟漪呢?他真的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