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池塘现在什么样子,或者世上还有没有这座池塘,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它原来的样子。这座池塘并不大,占地面积大概一百多平方米的样子,就在村口的路边,只要进村子就可以看见它。
池塘与河流相比,给人的感觉要平静安宁得多,如果说奔腾的河流属于山野,那平静的池塘就属于家园。我怀念的池塘其实并不平静,它总是清澈的时候少,混浊的时候多。如果要说清这座池塘的热闹,先得从池塘的位置说起。池塘边的大半部分是肥沃的田地,一年四季生长着水稻、玉米、大豆与蔬菜等各种粮食,剩下的小半部分生长着一片竹林,竹林与池塘之间是一条道路,这是进村的唯一道路,只要转过竹林就可以看见村庄。这座池塘热闹非凡的原因,是每天都有勤快的主妇来洗衣、洗菜,然后有出圈的牛、猪、鸭到塘里洗澡,还有一些鸡在这里觅食,如果是夏天,一些狗也会跳进塘里凉快一下。池塘边的田地里,那些劳动的农人们,总是在这个塘里清洗自己的农具,以及身上的污泥。更多的是我们这些孩子,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学,都要在塘边流连一下,看看游动的鱼,或者哄赶在塘里悠闲自在的鸭,要不就在塘边的竹林里捉虫子玩。
因为有了这些热闹的景象,池塘里的水总有些混浊,而这座塘里全是些厚厚的、黑黑的泥巴。虽然水面上也生长了一些水草或者水葫芦什么,可是只要进入水里,总能搅动起那些泥巴。整个塘是呈锅形的,那锅底到底有多深却没人知道。在记忆中,这座池塘曾用水泵抽掉过半塘的水,那些潮湿的泥巴里就显露了一些鱼、虾、鳖之类的生物,但没有人哄抢,因为那是属于生产队的。现在想来这样的做法是科学的,不将塘水抽干,就是将一些生物的种子留下,所以这座塘里总有着鱼与虾。记得我们当时只要抓几只蚂蚱,将绳子捆起来,扔进塘里就能引来鱼与虾,特别是那些虾子,咬住了就不会松开,可以直接提出水面。
对于这个池塘,有着很多的传说。有人说看见这塘里有大鱼,那鱼鳞有铜钱那么大,我当时没想象出那是多大的一条鱼。还有人传说那塘里有大蛇之类的东西,但这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影响,因为那都是我们知道的事物。而对我们这些孩子最有威胁的一个传说,是这座塘里闹水鬼,这使我们这些孩子有些害怕,而且加剧我们害怕的原因,是这座池塘里确实淹死过几个想不开的女人,并且时常有人说在池塘边遇到鬼。我们的村长就是其中一位,那天晚上他从大队开会回来,却没有直接走回家,而是在池塘边走了一个晚上,一直走到早上,才被一位放牛的老头叫醒。他的解释是走了一个晚上,却总没有看到家,似乎是给鬼迷了路,可有人却说那天晚上看见他钻进妇联主任家的。不管怎么说,自这事发生后,我们这些孩子晚上是不敢到塘边去的,就连白天也不敢一个人在塘边,这就使池塘清静了许多。
我对这些传说是相信的,只不过我不认为塘里有鬼魂,倒是相信池塘里有着神明,这也是我怀念这座池塘的原因。
我们村子其实并不缺水,因为紧靠着一条叫做白水河的大河,所以村子里的男人大多会游泳,只不过因为白水河比较端急,不适合学游泳,所以游泳的人都是在池塘里学会的。我当时因为算命的说我命里不能近水,家里便管教得很严,从来不让我近水,一直到上小学二年级还没学会游泳,与水的关系最多是赤着脚在水边踩踩而已。这让我成了孩子们嘲笑的对象,要知道他们一到夏天就脱光衣服泡在水里。这使我一直不甘心,发誓自己一定要学会游泳,让那些笑我的人看看,我也是会游泳的。
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被老师留了堂,放学时是一个人背着书包往家走,路过村口池塘时,发现池塘边很是安静,所有的人都已回家吃饭,只有一些鸭子与几头牛泡在水里,默默地看我。我的心一下子活了起来,心想回去也是挨顿骂,不如再弄点事出来。所以脑子一热,就脱光衣服跳进塘里。也不知是自己有些兴奋,还是腿被罚站时间长了有些发软。在水里学着别人的样子,没划多久,就从塘边那软软的泥巴上滑进了塘的深处。我在水中胡乱的挣扎着,人却在水波荡漾中离塘边越来越远,我看见自己的衣服、书包躺在草地上,然后慢慢地从眼前消失。我整个人在往塘底下沉。
我有种绝望,听见自己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天空中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你快要死了。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死的确切意义,但死人的样子我还是见过的,那死的感觉让我害怕。我在挣扎中因害怕而哭泣着喊叫,可刚张开嘴,就有水灌进嘴里,让我发不出声音。我相信就是我喊出声音,也没人能听见喊声,因为现在是中午,田地里并没有人,我在一种绝望中放弃了挣扎。当我停止挣扎后,身体并没有快速的下沉,反倒是整个人在慢慢地浮出水面。我仰起头,整个人似乎漂浮在水面上,眼睛可以看见蓝蓝的天空,嘴浮出了水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在这过程中,我感觉水底有股力量,在支撑着我的身体,让我不止于下沉。这场景让我欣喜,我停顿了一会后,试探用腿在水里蹬了蹬,整个人似乎在水里动了动,但身体也往下沉了沉,当我停止运动的时候,身体恢复了原来的状态,浮在水面上。这使我相信水里有种力量在帮助我,让我有了一些胆量与希望。我就在水里蹬几下腿,然后再停顿一下,慢慢的往塘边靠拢。当我觉得离塘边很近的时候,我翻过身挣扎着划向塘边时,我的脚却接触到塘底的泥巴,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真的回到了塘边,而不是已经死去。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曾不止一次跟朋友们谈到这个事实,而朋友们也总是做出科学而合理的解释。可我还是固执的认为,那座池塘里有着神明,是那神性的力量在拯救我的生命与灵魂。其实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我是知道这其中科学原理的,可我还固执的那么认为,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怀念池塘的理由,因为那座池塘里有着我全部的童年,还有着我的乡愁。